马尼拉湾海战的炮响与随后的《广州条约》,彻底打破了南洋诸国对西洋人不可战胜的幻想。
消息传播的速度极快。
起初,并没有人相信。
在他们看来,拥有巨大战舰和火炮的西班牙人是无法战胜的。怎么会被那个印象中有些软弱的大明一夜之间击败?
但当那些侥幸从马尼拉湾逃离的中立国商船,带着满脸的恐惧,描述了海战中恐怖的战术和神秘的水下武器;当他们亲眼看到,阿尔瓦公爵那艘象征无敌的旗舰“圣菲利普”号挂着白旗,被大明舰队押送出广州港时,所有的怀疑都变成了切实的恐惧。
天,真的变了。
首先感到压力的,就是扼守东西航道要冲的马六甲苏丹国。
苏丹王宫,灯火通明。
年轻的马六甲苏丹,伊斯坎达尔·沙阿,正烦躁的在大殿里来回踱步。他年轻的脸上写满惊慌。
殿下,几位穿着阿拉伯长袍的王公贵族和贸易大臣,一个个愁眉苦脸,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半年前,他们还在为自己的决定而暗自庆幸——在西班牙人崭露头角时,便选择暗中结交,向其开放港口,还提供了不少关于大明的情报。他们以为自己提前押对了宝。
可谁想到,这才过去多久,西班牙人就输得一败涂地。
“你们说话啊!”苏丹猛的停下脚步,抓起桌上一个镶满宝石的金杯,狠狠的砸在地上。
“平日里,一个个都吹嘘自己能看懂天下大势!现在呢?那个朱见济的舰队,陈兵广州!他打败了西班牙人,下一个会是谁?是我们!是我们这些曾经给他使过绊子的人!”
他越说越气,指着自己的首相,一位与西洋人关系密切的老臣,吼道:“当初就是你!是你告诉我,大明没什么实力!现在呢?这纸老虎把真老虎给吞了!”
那老臣吓得跪倒在地,浑身发抖:“陛下……陛下饶命啊!老臣……老臣也没想到,那位大明太子,竟然……竟然是怪物!”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苏丹气得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老臣。
他瘫坐在王座上,心中一片绝望。
他知道,一旦那位大明太子腾出手来,清算自己,马六甲王国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这时,殿外,一位负责海事的王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狂喜之色:
“父王!父王!有……有办法了!”
“大明的《广州条约》,只针对西班牙人!他们的大门,并没有对我们关上!”王子举着一份抄录的条约副本,激动的喊道。
“什么意思?”苏丹猛的坐直了身子。
“这意味着……那位太子殿下在警告我们,也是在给我们机会!”王子目光灼灼,“一个重新站队,不,是彻底臣服的机会!”
“父王,不能再犹豫了!”王子跪在苏丹面前,恳切的说道,“趁现在所有藩属国都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必须拿出最大的诚意!去广州!去拜见那位新的东方霸主!”
“对!对!快去准备!”苏丹仿佛找到了出路,“把国库里最好的珍珠、香料、黄金都装上船!不!不够!”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把我们今年岁入的……不!五成!全都装上!凑一份厚礼!你,你亲自去!”他指着自己最能干的长子,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告诉那位大明太子!我马六甲,愿做大明最忠实的藩属!生生世世,永不背叛!愿为他的舰队,镇守西大门!”
……
景泰十三年的三月,对于广州港来说,是值得被记入史册的一个月。
自从马六甲苏丹国的长王子,率领着一支装满金银珠宝的“朝贡船队”抵达之后,广州港就成了整个南洋最热闹的地方。
“开元号”的船长张大胆,这几天嘴巴都快笑歪了。他这艘负责引航的哨船,在珠江口这一个月里,见过的各国旗帜,比他过去十年见的都多。
“瞧见没!那是暹罗(泰国)王子的坐船!船头都包着金子!乖乖,听说拉了三百箱的香料和象牙来,说是要给咱们太子爷的太子妃,打一套首饰!”
“那边!那边!占城国(越南南部)的船队!听说国王把自己的亲妹妹都送来了,说是要给太子爷当侍女!”
“还有那个!更远的真腊(柬埔寨)!连国王都亲自来了,现在还在码头排队,等着咱们市舶司的大人检录呢!”
码头上一片喧嚣,各种肤色和语言的人挤在一起,热闹非凡。而广州港的海关——市舶司,地位也水涨船高。以前那些对西洋商人都要点头哈腰的小官吏,现在一个个挺直了腰杆,敢对着那些在自己国内作威作福的王公贵族们大声呵斥。
“排队!都给老子排好队!急什么急?没看到前面还有日本国的使团吗?”一名市舶司的胥吏,叉着腰,对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渤泥国(文莱)王子吼道。
那王子非但不生气,反而陪着笑,递上一串大珍珠:“官爷息怒,息怒,小王……小王只是想早点瞻仰一下天朝上国的风采。”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朝贡盛况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来自日本国的使团。
来的不是足利幕府的官方使团,而是由西日本最强大的大名——大内氏派出的。他们带来了几十万两白银和一份措辞极为谦卑的国书,名义上是朝贡,实际上是想来探探风声,看看能否在这场变局中捞点好处。
……
四月初一,广州行宫,正殿。
一场特殊的朝会正在举行。
朱见济高坐主位,他身边的太子妃于梦卿头戴凤冠,一同列席。大殿之下,数十个国家和地区的使臣,按照国力大小和与大明的亲疏远近,规规矩矩的分坐两侧。
气氛庄重,又带着一丝紧张。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朱见济开口了,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威严。
各国使臣连忙起身行礼,高呼“殿下千岁”。
“孤知道,你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朱见济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是为了《广州条约》,也是为了……大明。”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大殿中央悬挂的那幅巨大舆图前,目光扫过南洋诸国。
“自太祖高皇帝定鼎天下以来,我大明对待藩属国一向宽厚,你们来朝贡,我们加倍赏赐,这便是‘朝贡体系’,是过去一百多年的规矩。”
殿下的使臣们连连点头。
“但是!”朱见济话锋一转,语气陡然锐利,“孤以为,这规矩,过时了!”
“什么?”所有使臣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朝贡换来的只是虚名,赏赐换来的也只是暂时的顺从。”朱见济冷冷一笑,“我大明将士在前方流血,不是为了几句廉价的恭维,和几箱可有可无的贡品!”
“孤要的,是一个全新的秩序!一个能让所有人都跟着我们大明,吃上饭,赚到钱,挺直腰杆做人的……‘永熙新秩序’!”
他看着台下那些惊疑不定的神色,继续说道:
“从今日起,废除旧的朝贡体系!”
“所有愿意奉大明为宗主国的兄弟之邦,孤将其划分为三个等级的‘贸易伙伴’!”
“第一等,核心伙伴。如朝鲜,如刚刚立下大功的马六甲。你们将享受与我大明近乎无差别的贸易待遇,市舶司关税降至最低。我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将优先供给你们。甚至,格物院的新技术,也可以向你们有偿开放!”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议论纷纷,马六甲的王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而其他国家的使臣,则面露羡慕之色。
“第二等,紧密伙伴。如暹罗、占城、琉球等与我大明世代交好之邦。你们的关税,稍高于第一等。你们可以获得部分商品的优先购买权。只要你们对大明的贡献足够,随时可以晋升为第一等!”
“第三等,普通伙伴。如此次摇摆不定的,嗯……日本国。”朱见济的目光,淡淡的扫过角落里那位面色尴尬的大内氏家臣,“你们的朝贡,孤可以收下。你们的贸易,也可以继续做。但是,关税最高,商品配额最少!什么时候你们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跟孤谈。”
三等划分,奖惩分明!
朱见济用一套奖惩分明的等级制度,将经济利益和国家关系绑在了一起,一个全新的秩序雏形就这样出现了!
……
当晚的国宴上,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使臣们不再只是单纯的饮酒作乐,而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兴奋而又焦虑的讨论着白天太子殿下提出的“永熙新秩序”。
“太……太不可思议了!”暹罗王子端着酒杯,激动的对旁边的真腊使臣说道,“你们听懂了吗?太子殿下这不是要我们的贡品,他是在给我们送钱啊!”
“是啊!”真腊使臣也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只要能成为‘核心伙伴’,我们就能用最低的价钱,买到大明那些精美的丝绸和瓷器,转手卖到更西边去,这其中的利润……不敢想!不敢想啊!”
他们彻底明白了。与其和大明为敌担惊受怕,远不如老老实实抱紧这条大腿,跟着喝汤吃肉!
朱见济兵不血刃,仅仅用了一场会议,便用利益将整个南洋,彻底绑在了自己的战船上。
宴会角落,日本使团的首席代表,大内氏的家老陶兴房,则显得坐立不安。他几次想起身,却又都颓然坐下。他知道,因为主公之前的摇摆不定,他们已经错失了先机。
眼看宴会就要结束,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端着酒杯,快步走到了正与沈炼交谈的朱见济面前。
“噗通”一声,他直接跪了下来。
“外臣,大内氏家臣陶兴房,拜见武王殿下!”他深深叩首,“外臣有罪,我主大内义兴亦有罪!还请殿下看在我主常年仰慕天朝的份上,再给我等一次机会!”
朱见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沈炼递来的茶,轻轻吹着。
陶兴房见状,心一横,知道不出点干货是不行了。他抬起头,急切的说道:
“殿下!外臣有一桩天大的秘密,要禀告殿下!只求殿下能听完,再定我等的罪!”
“讲。”朱见济只说了一个字。
“是!”陶兴房连忙说道,“近半年来,我日本国九州一带,屡有传闻,说在遥远的东方大洋深处,有人发现了一片……一片黄金遍地,白银满山的岛屿!”
“哦?”朱见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外臣本来以为是无稽之谈。”陶兴房的语速越来越快,“但就在上个月,有一艘从美洲逃回来的西班牙商船,在日本南部的萨摩藩靠岸。船上的水手说……说他们曾经远远看到过一支悬挂着黑色旗帜的神秘舰队,袭击了一支……一支似乎是来自大明的船队!据说那支船队规模很大,船上好像……好像也载着龙旗……”
朱见济手中一紧,青花瓷茶杯应声而碎。
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上,他却仿佛毫无察觉。
他目光如刀,紧紧盯着陶兴房!
失联已久的,第二批“东方探索舰队”!
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