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海洋文化概论》的课刚结束，阶梯教室里响起一片收拾书本和拉动椅子的声音。
讲台上老教授还在慢条斯理地关投影仪。七鱼把摊开的笔记本合上，上面只零星记了几个关键词。
这门课涉及很多海洋生物迁徙、洋流神话的内容，老师讲得有点跳跃，她听得云里雾里。
这间能容纳两百人的大教室此刻像退潮的港湾，人群从各个出口涌出，迅速汇入教学楼外更庞大的人流中。
七鱼随着人潮挪动，周遭是嘈杂的谈笑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这所大学太大了，不同学院、不同年级的学生如同生活在各自的溪流，只在这样的大型公共课上才有短暂的交汇。
对她这样刻意边缘化的人来说，这张由数千陌生面孔织成的巨网，既是最好的伪装，也意味着无处不在的、需要小心维持的距离感。
她把笔塞进帆布包侧袋，拉上拉链，准备赶紧离开。
刚走出教室后门，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点急促的呼吸。“七鱼……学弟？等一下。”
七鱼脚步一顿，转过身。
陈昊从后面快步跟上，额头上有点细汗，怀里抱着几本厚书和一个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包。
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牛津纺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解开着。
陈昊是高年级的学长，因为这门课人数众多，被随机分在了同一个讨论班，他才作为组长负责联络。
几次小组讨论中，七鱼几乎沉默不语，但陈昊似乎注意到了她，这份额外的关照让她既感激却又有点不安。
“这个给你。”陈昊从电脑包侧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U盘，递过来。
U盘外壳是磨砂的，触手有点凉。
“这是我整理的这门课的笔记，还有找的一些补充论文和纪录片链接。老师讲课的逻辑有点散，看这个可能会清楚点。”
七鱼看着那个U盘，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U盘很轻，边缘光滑。
“谢谢学长。”她低声说，手指捏着U盘，感觉那点凉意慢慢被手心焐热。
“不客气。”陈昊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他抬手用指关节推了一下滑到鼻梁中的细框眼镜。
“对了，我们几个选这门课的同学，组了个学习小组。每周三晚上七点，在图书馆三楼A讨论室碰头，一起梳理一下重点，讨论下作业。你要不要一起来？”
图书馆讨论室？
和一群人一起学习？
七鱼的心微微缩紧。
那意味着要长时间待在一个封闭空间里，要和陌生人说话，要应对可能的目光和提问。
风险太大了。
她下意识地想摇头拒绝。
但抬头看到陈昊镜片后那双带着期待和善意的眼睛，又想到自己刚才在课上听得一头雾水的窘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需要这些资料，也需要有人帮她理清思路。
她抿了抿嘴唇，目光垂下来看着地面，声音更轻了：“好……好的。谢谢学长。”
“那就说定了！”陈昊的笑容更明显了，眼角弯起浅浅的纹路。
“周三晚上七点，图书馆三楼A，别迟到哦。”他朝七鱼摆摆手，抱着那摞书转身汇入了走廊里涌动的人流，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七鱼还站在原地，走廊里人来人往，不时有肩膀擦过她的手臂。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金属外壳反射着走廊顶灯的白光。
陈昊的友善像一块温热的石头，熨帖着她一直紧绷的神经，但同时也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每一次接受他的帮助，都像是在“学弟”这个角色上又加了一道锁，让她在这条伪装的道路上越陷越深，越来越难回头。
她把U盘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边角硌着掌纹。
周三晚上，图书馆讨论室。
那会是一个安全的庇护所，还是一个暴露的陷阱？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