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洼成池映残月，冥骑汲魂甲生光。
煞气翻涌如活物，心坠寒渊望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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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声濒死的哀嚎，消散在暮色深处。
天地间骤然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唯有晚风呜咽着穿过尸山血海，卷起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仿佛万千亡魂在无声地嘶吼。
战场中央，一处天然的低洼地带，暗红色的血液如同无数条蜿蜒的毒蛇，从四面八方的尸堆中缓缓流淌、汇聚。它们漫过破碎的盾牌，漫过凹陷的头盔，漫过纠缠在一起的、分辨不出原貌的肢体，最终形成了一片宽阔的、粘稠的、在初升的惨淡月光下泛着诡异油光的血池。
空气凝滞。那气味已超出了常人所能忍受的极限——浓烈的血腥几乎能呛出眼泪，其下更混杂着内脏破裂的腥臊，粪便失禁的恶臭，以及一种……仿佛来自大地肺腑的、万物凋零腐朽的深沉死意。
十八骑，静默地矗立于这片血池中央。
他们如同刚刚完成了一场盛大献祭的远古祭司，又像是从血海中诞生的魔神，沉默地享受着这场由死亡和绝望酿造的盛宴。
他们全身覆盖的玄甲，深深浸没在温热而粘稠的血液里。甲胄表面，那些被激战激活、尚未完全黯淡的暗红符文，此刻仿佛真正活了过来，如同呼吸般有节奏地明灭着。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变成了无数张贪婪的小口，疯狂汲取着周围浓郁的生命精气与未散的残魂。
滋滋……嘶……
一种极其细微、仿佛无数根吸管插入粘稠液体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隐约回荡，令人头皮发麻。
血池那原本近乎满溢的液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却又坚定地下降着。
并非渗入被鲜血浸透的土地，而是被那十八具沉默的玄甲，以及甲胄下那非生非死的存在，吞噬了进去。
他们眼中燃烧的血焰，不再狂躁跳跃，而是沉淀下来，化作两潭深不见底、散发着满足与冰冷幽光的血泉。周身那原本因激战而消耗、变得稀薄的实质化煞气，此刻再次变得浓郁、粘稠如液，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绸缎在他们身后无声翻滚、舒展，其中游走的血色电蛇也更加活跃、狰狞。
甲胄上流动的暗红光芒，愈发妖异。
那光芒不再局限于符文，而是开始在整个甲胄表面隐隐流转，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血釉。使得这十八尊杀神，在血色月华的映照下，更像是从九幽最深处踏出的、执掌死亡权柄的修罗，令人望之胆寒。
罗成策马，停在血池边缘，如同站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
他没有踏入其中。
胯下的玄甲战马不安地刨动着前蹄，鼻息粗重而灼热，喷出带着强烈渴望的白汽，马头不断试图转向那充满诱惑的血池。但罗成死死攥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强行压制着坐骑本能的躁动。
他不能进去。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警告——一旦踏入，与这些骑士一同沉溺于这万千生命凝聚的血气之海，他右臂那蠢蠢欲动的血线将如脱缰野马，脑海中那冰冷的意志将如决堤洪水，再也无法约束。届时，他或许能瞬间获得滔天之力，但付出的代价，将是自我意识的彻底湮灭，沦为被血咒完全支配的行尸走肉，与池中这些不死修罗再无二致。
他只能在这里，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看着这诡异而邪典的一幕。
看着那些不久前还在冲锋、呐喊、求饶的生命，他们的鲜血，他们的恐惧，他们未散的魂灵，此刻都化作了滋养这十八个怪物的养料。
一股彻骨的寒意，远比阴山夜晚的朔风更甚，从他脊髓深处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这就是你追求的力量吗？
这就是你必须依赖、必须驾驭的……深渊吗？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即使隔着冰冷的玄甲，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那墨色血线传来的、近乎欢愉的悸动。它在歌唱，在咆哮，用灼热的刺痛催促着他，诱惑着他，踏入那片血池，完成最终的堕落。
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了咸腥的血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用尖锐的疼痛对抗着那源自灵魂深处的、致命的诱惑。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血池中最前方那道魁梧的身影——燕一。
这位首席骑士如同血海中的定海神针，静默矗立。他身上的玄甲仿佛是无底洞，吞噬的血气最为庞大，甲胄表面流动的暗红光芒也最为浓郁炽烈，几乎要将原本黝黑的底色完全覆盖。他眼中的血焰，沉静得可怕，仿佛一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血潭，深不见底。
他确实……更强了。
那股磅礴的力量感，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感知到。
但罗成却能通过那无形的精神链接，隐约捕捉到，在那份令人心悸的强大之下，某种属于“燕一”本身的、极其微弱的意识碎片，似乎变得更加飘忽，更加模糊，正被那纯粹而绝对的杀戮与毁灭意志，加速同化、侵蚀。
吸收血气，补充力量的同时，也在不可逆转地加速着他们向彻底“非人”存在的堕落！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石雕般静立的燕七，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微微抬起头，覆盖着鬼面的脸庞转向罗成的方向。没有言语，但那透过链接传来的意念，却带着一丝罕见的、仿佛穿透了无尽杀戮迷雾的悲凉与清醒：
“主人……您感觉到了吗？”
“这片土地……在‘哭泣’……”
“承载了太多死亡……它早已不堪重负……”
“而我们……正在饮鸩止渴，吞饮它的‘毒泪’……”
罗成心中猛地一凛，如同被冰水浇头。
他立刻收敛心神，摒弃杂念，顺着燕七那微弱的指引，将感知力延伸到极致。
果然！
在那铺天盖地的血腥与死气之下，他仿佛真的“听”到了一种无声的悲鸣与哀泣。这悲鸣来自脚下这片被鲜血反复浸透的古战场，来自那些刚刚消散、怨念未平的残魂，甚至来自更久远年代、沉睡在此地的无数亡魂累积的绝望！
这片土地本身，早已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痛苦的怨念集合体！
而他们此刻吞噬吸收的，不仅仅是鲜血与魂力，更是这些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怨毒、死意与诅咒！
血咒的力量，正在与这片土地的深层绝望产生可怕的共鸣，变得更加深邃，更加狂暴，也更加……不可控！
难怪甲胄上的红光会如此妖异刺眼！
这根本不仅仅是力量的补充，更是一种深层次的污染与侵蚀！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异变陡生！
血池靠近中心的位置，一片区域的血液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出大量粘稠的气泡，一股比周围血气更加精纯、凝练，但也更加阴冷、邪异的能量从中散发出来！
那是……之前被格尔泰召唤出的那些骷髅士兵残留的、最为本质的幽冥死气！它们似乎被血池中活跃的血咒能量引动，混杂了进来，如同沉底的毒药被翻搅而上！
距离那片区域最近的燕九，几乎是被本能驱动。他发出一声混合着渴望与痛苦的嘶吼，周身的暗红煞气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猛地探出数道触手般的能量束，贪婪地攫取、吞噬着那片精纯的死气！
他甲胄上的红光瞬间暴涨，眼中的血焰炽烈得如同两颗小型血日，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攀升了一截！
然而，力量的急速提升带来了可怕的副作用！
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动作变得极其滞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被淤泥堵住的怪异声响。覆盖着铁甲的双手十指不自然地抽搐、弯曲，指尖的金属竟隐隐变得尖锐、拉长，泛出一种类似陈旧骨骼的惨白光泽！
他似乎在向着……那些被他斩碎的骷髅的形态，发生着细微却真实不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变！
“燕九！停下！”
罗成心头巨震，想也不想，立刻通过链接发出雷霆般的厉喝！同时全力催动怀中虎符，一股冰冷的、带着无上权威的意志洪流，强行轰入燕九近乎失控的意识，压制他体内那躁动不安、几欲反噬的异种能量！
燕九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的血焰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与那股入侵的冰冷权威以及体内暴走的异力疯狂对抗。僵持了足足数息，那异变的趋势才被勉强遏制，尖锐的指尖缓缓恢复原状，僵硬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但他吸收的那些精纯死气，却已如同附骨之蛆，深深融入了他力量的根基之中，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也化为了潜伏在体内、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的隐患。
这一幕，让罗成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他终于彻底看清了。
这月下血池，哪里是什么力量的源泉？这分明是一个甜蜜而致命的陷阱！
吞噬越多，力量增长越快，但离“人”的本质就越远，离彻底的“怪物”就越近！甚至可能因为吸收不同性质的能量，而引发各种无法预料的、恐怖的畸变！
必须立刻离开！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吸收下去了！
“够了！”
罗成的声音透过鬼面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燕云骑的意识核心。
“停止吸收！立刻脱离血池！”
虎符剧烈震颤，冰冷的权威意念如同枷锁，强行扼断了他们与血池之间那贪婪的能量通道。
十八骑眼中的血焰同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流露出强烈的不甘与未满足的躁动，如同被夺走猎物的饿狼。但在虎符绝对的压制下，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
他们缓缓地、沉重地移动脚步，带着一身淋漓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的暗红血光，从那片色泽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的血池中，一步步迈出。
粘稠的血液顺着甲胄的纹路滑落，在他们身后拖拽出长长的、如同泣血般的暗红痕迹。
当他们完全踏上相对干净的土地时，周身那妖异流动的红光才渐渐内敛、平息。但那股变得更加深沉、厚重、冰冷刺骨的煞气，却如同凝结的黑色坚冰般萦绕不散，使得他们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温度骤降。
罗成看着这十八个气息明显更加强大、压迫感十足，但眼神也愈发空洞、非人化的部下，心情沉重得如同压上了一座阴山。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轮被稀薄血雾笼罩的、显得格外凄冷而朦胧的月亮。
月下血池，见证了力量的恢复与增长，也埋下了足以致命的隐患和更加深重的罪孽。
阴山……
他仿佛已经能清晰地听到，从那座神秘而古老的山脉深处，传来的、与自身血咒同根同源、低沉而充满诱惑与危险的呼唤。
格尔泰临死前那声“阴山再见”，绝非败犬的远吠，而是一道通往最终舞台的……邀请函，或者说，战书。
前路，注定要用更多的鲜血、更扭曲的灵魂，以及……逐渐沉沦、迷失的人性来铺就。
他猛地调转马头，不再去看那片狼藉的战场和那片仿佛拥有生命、正在缓缓“呼吸”的暗红血池。
“整队。”
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以及一种认命般的、冰冷的坚定。
“返回幽州。”
十八骑沉默地移动，如同他最忠诚也最危险的影子，无声地汇聚到他身后。铁蹄踏过浸血的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向着来时的方向，踏着凄冷的月光和未干的血路，缓缓行去。
只留下那片巨大的、暗红色的血池，在愈发凄清的月光下，如同一只缓缓闭合的、充满了无尽怨恨与诅咒的巨眼，无声地凝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仿佛在预示着，这场以鲜血书写的宿命，远未到终结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