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剪刀尖刃,抵在光滑的云锦缎面上,微微下陷。那是她用了无数个日夜,一针一线,耗费心神绣制出的成果。
丝线紧密,色彩斑斓,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朵半开的菡萏,在她眼中,原本是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
可现在,它成了“瑕疵品”,必须被彻底毁灭。
沈怜星的手颤抖得厉害,那剪刀仿佛有千斤重。
她闭上眼,耳边回响着他那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拆”字。
脑海中浮现的是这大半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灯火下飞针走线的专注,指尖被刺破时的刺痛,脖颈肩膀的酸胀,以及完成一部分时,那微乎其微的、瞬间便被更大疲惫淹没的成就感。
这一切,都要被否定了。
一股巨大的、如同潮水般的绝望,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仿佛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挣扎,最终都无法达到他设定的、那虚无缥缈又苛刻至极的标准。
他不在乎她的付出,不在乎她的痛苦,他只在乎结果是否完美符合他的心意。
而她,就像是他手中的一块材料,可以随意揉捏,不满意便毁掉重来。
眼眶一阵剧烈的酸涩,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
她很想放声大哭,很想将手中的剪刀扔出去,很想质问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她不能。
她死死咬住牙关,连牙龈都感到了疼痛,硬生生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在这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甚至可能被视为博取同情或软弱无能的表现,从而引来更多的羞辱和刁难。
她不能哭,不能争辩,只能承受。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和强行压抑下的痛楚。
她握紧了剪刀,不再犹豫,手腕用力——
“嗤啦——”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锦缎撕裂声,在寂静的东厢房里响起,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残忍。
锋利的剪刀划开了紧绷的绣面,将那朵娇嫩的菡萏,从中破开。
丝线断裂的声音,如同她心弦崩断的哀鸣。
她面无表情,动作机械而精准,沿着图案的边缘,开始一点点地将那些她亲手绣上去的丝线挑断、拆解。
五彩的丝线如同失去生命的藤蔓,从绣布上垂落下来,蜷缩在银盘里,原本精美的图案迅速变得支离破碎,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那片被指责叶脉有问题的荷叶,那抹被贬为色泽生硬的花瓣亮部,都在她的剪刀和巧手下,迅速化为了乌有,只留下光秃秃的、带着细小针孔的云锦底料,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她徒劳的努力。
桃花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用手死死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连那几名绣娘,也都面露不忍之色,暗自叹息。
而宫寒渊,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看着她是如何亲手毁掉自己的心血,看着她是如何将所有的委屈和绝望都吞咽下去,化作这麻木的、顺从的拆解动作。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满意于她的绝对服从?还是享受于这种彻底掌控、生杀予夺的过程?
直到沈怜星将那一扇屏风上所有夏荷图案的主体部分都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作为背景的、绣娘们完成的绿色底色时,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记住这次教训。杂家要的,是毫无瑕疵的‘完美’。”
说完,他转身,墨色的衣袂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厢房。
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沈怜星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猛地一晃,手中的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青砖地面上。
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凉的屏风框架,才勉强站稳。
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单薄的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绝望,如同最浓重的墨汁,将她彻底浸染。前路,似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永无止境的、令人窒息的“完美”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