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韵茶楼回到侯府，沈怜星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崔丙安的话语，如同在她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宫寒渊……他不再是那个面目模糊、仅仅象征着权势与暴戾的东厂督公。
他的形象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和立体起来。
他是大家族嫡子，身份尊贵，却甘愿放弃一切，化身阉宦，守护幼帝和江山。
这是何等的忠诚与牺牲？——忠诚。
他十六岁便经历生死，重伤缠身，却依旧屹立朝堂，以病弱之躯，行雷霆手段。
这是何等的隐忍与坚韧？他打压她的生意，可能并非恶意，而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与考验？——这背后是深思熟虑的谋算。
他在赏花宴上，为她怒杀郡主，手段血腥，却也是实实在在替她解了围，除了害。——行为暴戾，结果却似乎指向正义。
他会在深夜无人时，流露出不为人知的疲惫与脆弱。——这是他人性的一面。
他接受她的药方，却态度漠然，不置可否。——这又是他莫测难解的一面。
暴戾？忠诚？冷酷？隐忍？谋算？人性？
这些看似矛盾的词汇，此刻却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宫寒渊这个复杂无比的个体。
沈怜星发现，自己之前对他的认知，实在是太过于片面和肤浅了。
她回想起与他有限的几次交集。酒楼初遇时，他那冰冷的一瞥；督公府书房内，他反问她“知罪”时的压迫；赏花宴上，他如同煞神降临般的救场；随驾途中，他雷厉风行处理公务的果决；行宫偏殿，他漠然接过药方的侧影；还有崔丙安口中，那个为家族和江山甘愿奉献一切的少年……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或许，这些都是他。
是残酷的宫廷斗争和沉重的责任，将他塑造成了如今这个矛盾而复杂的模样。
“他走的是一条孤绝之路……”崔丙安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沈怜星忽然有些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那样的一条路，注定了他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表达情感，无法轻易信任他人，甚至必须用冷酷和暴戾来武装自己，将所有的柔软和弱点都深深隐藏起来。
那么，他对自己……那些看似刁难又似相助的举动，那些莫名的关注，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真的如崔丙安所暗示的那般……沈怜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脸上也有些微微发烫。
她赶紧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个荒谬的念头。
那是宫寒渊！是权势滔天、双手沾满鲜血的东厂督公！他们之间隔着天堑鸿沟，怎么可能？
可是，心底那份因了解了他部分过往而生出的、细微的悸动与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却如同藤蔓，悄然滋生，缠绕不休。
她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因为了解了更多而变得清晰，反而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更多、更深的困惑。
他就像一座隐藏在浓雾中的冰山，她每以为窥见了一角，却发现水下还有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部分，等待着她去发现，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