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的医典被沈怜星小心翼翼地藏在行李最深处,仿佛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她心知肚明,这绝非简单的“粗心遗漏”,而是那位督公又一次恶劣的捉弄。
他像一只盘踞在网中央的蜘蛛,悠闲地看着猎物在恐惧与焦虑中挣扎,并以此为乐。
这种认知让她在面对每日雷打不动的樱桃肉和帘外哀音时,更加麻木。
她机械地进食,机械地吹埙,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面上只余下一片沉静的逆来顺受。
她只盼着这巡狩早日结束,能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控制。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傍晚,凄厉的埙声方歇,沈怜星揉了揉酸痛的手指和腮帮,正欲退回帐中喘口气,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一幕定住了。
宫寒渊在一众玄衣番役的簇拥下,立于营帐间的空地上,似乎在听取下属禀报。
而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竟站着一名身着浅碧色宫装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窈窕,低垂着头,姿态谦卑,但那个侧脸的轮廓,那眉眼……沈怜星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女子,竟与她有六七分相似!尤
其是那低眉顺眼时,额角碎发垂下勾勒出的弧度,以及那略显单薄的身形,若是远远一瞥,几乎能以假乱真。
沈怜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种荒谬又诡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算什么?更让她愕然的是宫寒渊的态度。
他并未像往常那般冰冷肃杀,虽依旧没什么笑意,但侧头对那女子说话时,线条冷硬的下颌似乎缓和了些许,语气也听不出惯常的厉色。
他甚至抬手,虚指了一下不远处一丛在秋风中瑟缩的野菊,对那女子说了句什么。
那女子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回应,侧脸上竟飞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带着几分怯怯的娇柔。
紧接着,赵刚捧着一个锦盒上前。
宫寒渊随手打开,取出一支通体莹白、毫无杂色的羊脂白玉簪。
那玉簪质地温润,雕工精细,在夕阳余晖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他姿态随意地,将玉簪递给了那名碧衣宫女。
宫女双手接过,激动得身子微颤,险些要跪下行大礼,被宫寒渊一个眼神制止。
她紧紧握着那支玉簪,抬起头望向督公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仰慕。
周围侍立的番役们皆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此情景早已司空见惯,又或者,是无人敢流露出丝毫异样。
沈怜星远远看着,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失落,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毛骨悚然的荒谬感。
一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宫女。
督公罕见的、近乎“平和”的态度。
一支价值连城、足以让任何宫女疯狂的赏赐。
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像一场精心排演的、却又漏洞百出的戏码。
他是在做什么?他某种难以理解的癖好?还是……这又是针对她的、一种新的、更扭曲的试探?沈怜星只觉得胃里一阵不舒服。
她无法理解这种行为的动机,只觉得无比......恶俗?
她看到那名碧衣宫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宫寒渊身后,朝着主帐的方向走去,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玉簪,仿佛攥着无上的荣光。
宫寒渊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看那宫女一眼,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温和”与赏赐,只是兴之所至,随手为之。
沈怜星迅速收回目光,垂下眼睑,仿佛被什么脏东西污了眼睛一般,快步走回自己的营帐,将帐帘紧紧掩上。
“小姐,您回来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桃花迎上来,见她神色不对,担心地问道。
沈怜星摇了摇头,走到案几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头那股翻涌的感觉。
“没什么,”她声音有些干涩,“只是……看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桃花疑惑,但见主子不欲多言,也不敢再问。沈怜星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制茶杯。
她努力将刚才那幕从脑海里驱散,但那个与自己相似的宫女的影子,和督公那反常的“温和”,却像两根细刺,扎在那里,不疼,却让人极其不适。
她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完全超出常理、无法以利益或逻辑揣度的行为,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又会将你置于何种境地。
“真是……病得不轻。”
她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厌烦和一丝无力。
她宁愿他像之前那样,直接了当地用樱桃肉、用埙声、用刑房来折磨她,至少那样目的明确,她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这种诡异莫测的方式,来搅乱她的心神。
这让她感觉自己不像个人,更像是一件玩意儿,被他用各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摆布、试探,只为了满足他那深不见底、扭曲异常的“趣味”。
帐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秋风刮过营帐,发出呜呜的声响。
主帐的方向,灯火通明,如同蛰伏的巨兽之眼。
沈怜星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
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都可能成为他新一轮“游戏”的引子。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本冰冷的医书,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入到那些艰涩的穴位与针法之中。唯有这里,才是她暂时可以掌控的、属于她自己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