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不告而别,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众人心中荡开涟漪,却又很快被各自繁忙的新生活所掩盖。唯有叶鼎之,在短暂的闭关调整后,心中那份因李莲花离去而产生的空落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清晰。
他习惯了那家伙在身边插科打诨,习惯了在自己适应新身体出糗时那毫不留情的嘲笑,也习惯了在夜深人静时,两人对坐,无需多言,只需一壶清茶,便能感受到那份难得的宁静与懂得。
那是超越了救命之恩,一种更为难得的、灵魂层面的契合。
叶鼎之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一旦想清楚,便立刻行动。他并未大张旗鼓,只是向无心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孤身一人离开了幽冥渊。
他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只是循着一种直觉,一种对李莲花那家伙行事风格的了解,一路向南,朝着那些更温暖、更繁华,也更适合那懒散家伙“隐居”的地方寻去。
他穿过熙攘的城镇,走过宁静的乡村,问过路边的茶摊,也探访过几处名声在外的医馆药庐。李莲花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踪迹难觅。
直到这一日,他行至江南水乡,在一处名为“采菱渡”的偏僻小镇,听到路人闲聊,说起镇外竹林里新来了个游方郎中,医术似乎不错,就是性子有点怪,看病随缘,收钱看心情,偶尔还会用诊金换人家的陈年好酒。
叶鼎之心中一动,立刻朝着镇外竹林走去。
竹林深处,溪水潺潺,几间简陋的茅屋依水而建。其中一间茅屋前,歪歪斜斜地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烧火棍似的笔法写着“莲花医庐”四个字。
叶鼎之嘴角微微抽动,是这家伙的风格没错了。
他推开虚掩的竹篱门,只见院中,李莲花正挽着袖子,蹲在一个小泥炉前,小心翼翼地扇着火,炉上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却清冽的药香。他依旧是那身半旧不新的青衫,侧脸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神情却是难得的专注。
听到脚步声,李莲花头也没回,懒洋洋地道:“今日不看诊,没瞧见牌子吗?除非你有三十年以上的女儿红……”
话未说完,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扇风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
当看到站在院中,那一身玄袍、身形挺拔、眼神复杂的叶鼎之时,李莲花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惫懒的模样,继续扇着他的小火炉。
“哟,这不是叶大宗主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穷乡僻壤来了?新身体用着还顺手?没再顺拐吧?”
叶鼎之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他走到李莲花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他低头,看着这个蹲在地上、看似漫不经心,却曾将他从无尽深渊拉回人间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沉默了片刻,叶鼎之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没有了往日的冷硬,带着一种鲜少流露的诚恳:
“李莲花。”
李莲花扇风的动作慢了下来,却没有抬头。
“别走了。”叶鼎之继续说道,“留下吧。”
李莲花终于抬起头,挑眉看着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留下?留在这采菱渡?叶大宗主,您这口味变得有点独特啊。”
“不是这里。”叶鼎之目光沉静,直视着他的眼睛,“回天外天。”
李莲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叶鼎之语气更加郑重:“天外天,需要你这样的神医。教众数十万,地处北蛮边缘,争斗伤病无数,有你坐镇,能救很多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说出这句话,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
“……我需要你这个朋友。”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药罐咕嘟的声响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李莲花看着叶鼎之。这位曾经叱咤风云、霸道绝伦的魔教教主,此刻站在他面前,放下了所有的骄傲与冷漠,如此直白地、近乎笨拙地,表达着他的需要与挽留。
不是为了报恩,只是单纯地,希望他这个朋友能留下。
李莲花沉默了。
他想起幽冥渊中两人插科打诨的日子,想起天启城月下对酌的释然,想起这家伙走路顺拐时的窘迫,也想起他拥抱无心时那笨拙的温柔。
他漂泊半生,看似随性洒脱,实则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渴望一份安稳的羁绊?只是他习惯了独自承受,习惯了不去期待。
良久,李莲花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暖意,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草屑,没有看叶鼎之,而是转身走向茅屋,边走边懒洋洋地道:
“天外天的伙食怎么样?要还是之前在幽冥渊吃的那种又咸又硬的肉干,我可不去。”
叶鼎之愣了一下,随即,那总是紧抿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他看着李莲花的背影,沉声应道:
“我让厨子改。”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小小的院落里,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