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在晨曦中缓缓驶向太湖西岸。一夜之间,沉剑渊上空的裂缝已完全弥合,只余湖心处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旋转,漩涡中心那扇青玉门的虚影时隐时现,如同海市蜃楼。
主船舱内,林悠然靠坐在厚厚的被褥间,怀中抱着刚出生的萧衡。孩子睡得很沉,小脸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显露出清秀的轮廓。额头上那枚灰白色的印记此刻黯淡着,只余浅浅的纹路,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莲花。
“他真安静。”林悠然轻声道,指尖轻抚过孩子的脸颊。生产时的剧痛和凶险仿佛还在昨日,但看着这张小脸,一切似乎都值得了。
青芷端着药碗进来,闻言笑道:“小世子这是体贴王妃呢,知道娘亲身子弱,不哭不闹的。”她将药吹温了递上,“苏公子说这药要连服七日,固本培元。王妃这次伤了根本,得好好养着。”
林悠然接过药,一饮而尽。药很苦,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比起生产时那种濒死的痛楚,这算不了什么。
舱帘掀开,萧景澜走了进来。他换下了染血的战袍,穿着一身墨色常服,但眉宇间的疲惫和担忧依旧挥之不去。他在床边坐下,先看了看林悠然,又低头去看孩子。
“北境那边……”林悠然轻声问。
萧景澜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实话:“赵严传来的最新消息,漠北联军已经攻破白狼城,距北境大营只剩三百里。他们打出的旗号确实是‘迎回圣子’,军中还有三眼教祭司的身影。”
林悠然的手微微一颤,怀中孩子似乎感觉到母亲的紧张,小眉头皱了皱,但没有醒。
“他们是冲着衡儿来的。”她抱紧孩子,声音发紧。
“是。”萧景澜没有隐瞒,“漠北三大部落世代供奉狼神,对血脉感应极其敏锐。衡儿身负漠北、圣莲、青竹三种力量,出生时又引动了那么大的天地异象,他们不可能察觉不到。”
他顿了顿,握住林悠然的手:“但你别怕,我在。北境有七万精锐,还能撑一段时间。当务之急是先安顿好你和孩子,确保你们的安全。”
“那你呢?”林悠然看着他,“你要回北境吗?”
萧景澜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又落在孩子安静的睡颜上,最终缓缓摇头:“不,我先送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北境那边有几位老将坐镇,暂时还撑得住。但江南这边……”他看向舱窗外,“建木遗址的入口已经显现,三眼教虽败,但教主下落不明,残余势力仍在。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弄清楚衡儿身上的秘密,还有那扇门后到底有什么。”
他的决定让林悠然心头一暖,但更多的是担忧:“可你是北境统帅,若因我们母子延误军情……”
“悠然。”萧景澜打断她,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三年,我错过了太多。错过你的委屈,错过你的等待,差点错过你和孩子的性命。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了。北境重要,但你们更重要。”
林悠然眼眶发热,别过脸去。是啊,三年了。从错嫁到心动,从离别到重逢,他们经历了太多误会、伤害、生死。如今终于团聚,却又要面临新的危机。
怀中的萧衡忽然动了一下,发出细小的哼声。林悠然低头看去,发现孩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奇异的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澈,左眼淡金,右眼银白,正静静地看着父母,仿佛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午后,船队抵达太湖西岸一处隐秘的小湾。
这里是苏家在太湖的最后一处秘密据点,名为“竹影居”。与月牙湾、水云居不同,竹影居完全建在陆地上,背靠一片茂密的紫竹林,前方是蜿蜒的小河连通太湖,地形隐蔽,易守难攻。
莫老提前带人清理了居所,准备了干净的房舍和物资。林悠然被小心翼翼抬下船,安置在最深处的一座小院里。萧景澜则立刻开始布置防卫——他带来的北境精锐虽然只剩两千余人,但都是百战之兵,很快就在竹林外围建立起三道防线。
苏淮安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为林悠然和萧衡做详细检查。
“王妃的脉象比昨日平稳了许多,但气血亏空太甚,至少需要静养三个月。”他写下药方,交给青芷,“这期间切忌动用内力,更不能催动圣莲血脉,否则有经脉永久损伤之虞。”
然后他看向萧衡。婴儿被放在铺了软垫的小床上,此刻正睁着眼睛,不哭不闹地看着头顶的竹制屋顶。苏淮安小心翼翼地为他把脉,又检查了额头那枚印记,神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林悠然紧张地问。
“小世子的脉象……很奇怪。”苏淮安斟酌着用词,“不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倒像是……修炼了某种高深内功的人。他体内有三股力量在自行流转,互不干扰,却又彼此呼应。更奇特的是,这三股力量似乎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融合,产生一种新的、我从未见过的力量。”
他指着萧衡额头的印记:“这枚印记应该就是融合的体现。但具体会带来什么影响,现在还说不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小世子绝非普通孩童。他的成长可能会比常人快很多,但也会面临更多未知的风险。”
正说着,萧衡忽然抬起小手,抓住了苏淮安伸出的手指。那一瞬间,苏淮安感到一股温润的力量顺着指尖流入体内,他昨夜为林悠然接生损耗的真气竟然恢复了一小半!
“这……”他震惊地看向林悠然和萧景澜。
萧景澜走上前,也试探性地伸出手指。萧衡同样抓住,那股温润的力量再次涌现,萧景澜感觉狼神血佩反噬带来的经脉灼痛减轻了些许。
“他在用自己的力量治疗我们。”林悠然喃喃道,眼中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苏淮安却更加担忧:“小世子才出生一天,就能自主运用力量治疗他人,这固然是好事,但也会大量消耗他的精气。婴儿时期是打根基的关键,若损耗过度,可能会影响他未来的成长。”
他想了想,从药箱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这是苏家祖传的‘养魂玉’,能温养神魂,稳固根基。给小世子佩戴着,或许能有所帮助。”
玉佩系在萧衡颈间,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孩子似乎很喜欢,小手摸了摸玉佩,然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闭上眼睛睡着了。
安置好林悠然母子后,萧景澜召来了莫老、苏淮安和秦风。
小厅内,桌上摊着两份地图:一份是北境边防图,标注着漠北联军的推进路线;另一份是太湖水域图,沉剑渊的位置被重点圈出。
“王爷,北境情况紧急,您真的不回去吗?”秦风率先开口,语气焦急,“白狼城一破,北境门户大开。若让漠北联军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苏淮安:“苏公子,你对建木遗址了解多少?”
苏淮安沉吟道:“苏家古籍中记载,建木遗址是上古建木崩毁后留下的空间碎片,里面封存着建木本源和无数上古秘藏。传说中,若能进入遗址深处,获得建木认可,就能得到彻底净化源暗、修复天地的方法。”
他顿了顿,看向萧景澜:“王爷是想……”
“我想进去。”萧景澜直截了当,“源暗之患不除,天下永无宁日。这次我们侥幸胜了,但三眼教教主未死,源暗之主也未真正被消灭。只要封印还在,威胁就永远存在。而衡儿……”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的血脉太过特殊,注定会成为各方争夺的目标。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在建木遗址中寻找一劳永逸的办法。”
莫老皱眉:“可那扇门只是虚影,如何进入?而且遗址中有什么危险,谁也不知道。王爷若贸然进入,万一……”
“所以需要准备。”萧景澜指向地图,“苏公子,劳烦你查阅苏家所有关于建木遗址的记载,找出进入的方法和注意事项。莫老,你带人在沉剑渊外围建立观察哨,密切监视漩涡和那扇门的动静。秦风,你回北境一趟。”
秦风一愣:“王爷?”
“你带我的令牌回去,告诉几位将军,坚守不出,以拖延为主。必要时可以放弃一些外围城镇,将兵力收缩到几个主要关隘。”萧景澜将一枚玄铁令牌交给秦风,“另外,查清楚漠北联军中三眼教祭司的底细,还有他们所谓的‘圣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秦风领命。
萧景澜又看向窗外,目光深远:“我们时间不多。漠北联军不会给我们太久,三眼教残余也不会。必须在下一波危机到来前,找到破局之法。”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离去。萧景澜独自站在厅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墨狼剑。剑身上的金狼符文黯淡了许多,那是血佩反噬和连日征战的结果。但他不能休息,至少现在不能。
脚步声轻轻响起。萧景澜回头,看见林悠然披着外衣站在门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
“怎么起来了?”他连忙上前扶住她。
“躺久了,想走走。”林悠然倚着他,看向桌上的地图,“你要进建木遗址?”
萧景澜沉默片刻,点头:“是。”
“带我一起去。”
“不行!”萧景澜断然拒绝,“你刚生产,身体虚弱,遗址中有什么危险谁也不知道……”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林悠然抬头看他,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是圣莲宿主,青竹令的主人。进入建木遗址,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而且……”她顿了顿,“衡儿需要我。他的血脉特殊,只有我能真正理解并引导他。”
萧景澜看着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倔强清冷的女子。三年过去,她变了,又好像没变。依旧是那个认定一件事就绝不回头的林悠然,只是如今的她,眼中多了温柔,也多了更深的坚韧。
“等你好些再说。”他最终让步,但没完全答应,“至少等你能下地行走,等衡儿满月。这期间我们先做准备,探查清楚遗址的情况。”
林悠然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妥协,点点头:“好。”
接下来几天,竹影居在平静中透着紧张。
萧衡一天一个样。出生第三天就能抬头,第五天就会对人笑,第七天时已经能发出简单的音节。更让所有人惊讶的是,他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周围人的情绪——林悠然疲惫时,他会安静地躺着;萧景澜忧虑时,他会伸出小手想抓住父亲的手指;青芷忙碌时,他会乖乖睡觉不吵闹。
但萧衡的特殊之处不止于此。
第八天傍晚,林悠然正在喂奶,忽然感觉怀中的孩子身体微微发烫。她低头看去,发现萧衡额头那枚印记正在发光,灰白色的光芒柔和却清晰。与此同时,远在沉剑渊方向的漩涡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旋转速度加快,那扇青玉门的虚影凝实了一瞬。
“景澜!”林悠然唤道。
萧景澜闻声进来,看到这一幕也是面色凝重。他试着将手放在萧衡额头,印记的光芒立刻增强,仿佛在回应他的触碰。
“他身上的血脉正在觉醒。”苏淮安检查后得出结论,“而且觉醒的速度远超常人。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月,他体内的力量就会达到一个临界点。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心头沉重。萧衡越是特殊,面临的危险就越大。三眼教残余在暗处虎视眈眈,漠北联军在北境步步紧逼,现在连他自身的力量都成了不确定因素。
当晚,萧景澜做了一个决定。
他将萧衡抱到小厅,放在铺了软垫的桌上。然后取出墨狼剑,轻轻划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在萧衡额头。血滴触及印记的瞬间,被迅速吸收,印记的光芒更盛。
“以吾萧氏血脉为引,立狼神之契。”萧景澜沉声道,声音中带着古老而庄严的韵律,“今有萧氏第七代孙萧衡,身负三源,天命所归。吾以当代狼神契约者之名,赐汝守护之印,佑汝平安成长。”
随着他的吟诵,萧衡额头的印记边缘浮现出一圈淡淡的银色纹路,那纹路迅速扩展,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狼头图案,将原本的莲花竹叶印记包裹其中。光芒渐渐收敛,印记恢复成灰白色,但细看之下,能发现表面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银色光晕。
“这是狼神守护印。”萧景澜收回手,脸色苍白了些,“能隐藏衡儿的血脉气息,让外人无法轻易探查。同时,在他遇到致命危险时,印记会爆发力量护主。但只能使用三次,三次之后,印记就会消散。”
林悠然抱着孩子,眼中含泪:“谢谢你,景澜。”
“他是我们的儿子,说什么谢。”萧景澜摸摸萧衡的小脸,“我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不要像我们一样,背负这么多沉重的命运。”
然而命运从不因人的愿望而改变。
第十天清晨,秦风从北境传回紧急密报。萧景澜看完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了?”林悠然问。
萧景澜将密报递给她,声音沙哑:“漠北联军中出现了‘神使’,自称奉狼神之命,必须迎回圣子。他们……他们拿出了狼神殿的圣物‘苍狼之瞳’,那东西能感应到狼神血脉。最多半个月,他们就能追踪到江南。”
半个月。
林悠然抱紧怀中的孩子,看向窗外沉剑渊的方向。
那扇门,必须尽快进入了。
第十一天,苏淮安带来了一个重大发现。
他在整理苏家古籍时,找到了一卷残缺的羊皮地图。地图标注的不是现实地点,而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迷宫中心画着一棵巨树——正是建木。
“这不是地图,是‘路引’。”苏淮安指着图上的标注,“根据记载,建木遗址的入口会出现在七个特定的‘地脉节点’,沉剑渊就是其中之一。但入口只是开始,真正的遗址内部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迷宫。没有路引,进入者会永远迷失其中。”
他展开地图:“这卷路引记录的是三百年前苏家先祖进入遗址时走过的路线。但先祖只走到了第三层,就不得不退出,因为再往深处需要‘七令齐聚’和‘圣莲引路’。而现在,这两个条件我们都具备了。”
萧景澜仔细看着地图。迷宫分为七层,每层都有不同的考验。第一层是“幻雾林”,第二层是“剑煞渊”,第三层是“生机海”……先祖只探索到第三层,在那里发现了一座石碑,碑上刻着上古文字,记载着部分建木传承。
“第四层以后呢?”林悠然问。
“没有记录。”苏淮安摇头,“先祖说,从第四层开始,需要有建木认可之人引路,否则会触发遗址的防御机制,死无葬身之地。而建木认可之人,必须是身怀建木本源血脉,或者……”
他看向林悠然怀中的萧衡:“或者是‘混沌之体’,即能平衡并融合多种本源力量的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衡身上。婴儿此刻正睡得香甜,丝毫不知自己成了破局的关键。
“所以我们必须带衡儿进去?”林悠然声音发颤。
“恐怕是的。”苏淮安叹息,“但小世子才出生十一天,遗址中有什么危险谁也不知道。这太冒险了。”
萧景澜沉默良久,忽然道:“不,还有一个办法。”
他指向地图第三层的标注:“先祖在这里发现了传承石碑。如果我们能在前三层找到足够的信息,或许能找到不进入深层就解决源暗之患的方法。而且……”他看向林悠然,“我们可以分兵两路。我带你进遗址,衡儿留在外面,由莫老和苏公子保护。”
“不行!”林悠然断然拒绝,“漠北联军有苍狼之瞳,衡儿留在外面更危险。遗址虽然危险,但至少外人进不去。而且……”她低头看着孩子,“我总觉得,衡儿和遗址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带着他,或许能增加我们的胜算。”
萧景澜还想说什么,萧衡忽然醒了。他睁着那双异色的眼睛,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忽然伸出小手,抓住了林悠然的一缕头发,又抓住了萧景澜的手指。
仿佛在说:我们一起。
萧景澜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最终妥协了:“好,我们一家人一起。但进去之前,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护卫冲进来,气喘吁吁:“王爷!王妃!沉剑渊那边……那扇门完全凝实了!而且……门开了!”
“什么?”众人震惊。
护卫补充道:“从门里……飘出了一片竹叶。”
竹叶?
萧景澜和林悠然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青竹令。
“传令,明日清晨出发前往沉剑渊。”萧景澜沉声道,“该来的,总要面对。”
夜幕降临,竹影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为明日的行动做准备。林悠然抱着萧衡,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萧景澜检查着武器和物资,目光时不时落在妻儿身上。
而远在沉剑渊,那扇完全凝实的青玉门静静矗立在漩涡中心。门扉微启,缝隙中透出柔和的光芒。一片翠绿的竹叶从门内飘出,落在水面上,随即化作点点光尘消散。
仿佛在发出邀请,又仿佛在发出警告。
更远处,太湖岸边,几个黑影潜伏在芦苇丛中,望着沉剑渊方向,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为首一人手中握着一枚漆黑的罗盘,罗盘指针正剧烈颤抖,指向漩涡中心。
“圣子的气息……就在那里。”那人低声说,声音中压抑着狂热,“通知北边,找到目标了。让他们尽快南下,在靖王进入遗址前,夺回圣子!”
夜色中,信鸽振翅飞向北方。
风暴,正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