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核桃里的纹路
张奶奶的咸菜坛子又空了半缸，她蹲在石阶上择着野菜，指尖沾着酱色的汁水：“那些说‘不打紧’的，心里都揣着本账。你看那筐核桃，捡得最干净的准是要送人的，留着自己吃的反倒带着点泥——这不是偏心，是知道哪颗果子该往哪处落。”
孩子们抱着贴满彩纸的盒子经过，核桃壳在兜里硌出细碎的响。其中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停脚，举着颗裂了缝的核桃：“张奶奶说，这壳越硬，仁越香。”
林深弯腰捡起被踩扁的核桃壳，纹路里还嵌着点果肉的碎屑。他忽然想起昨天在供销社看到的罐头，铁皮上的花纹再亮，也盖不住接缝处的锈迹：“硬壳子也分两种，一种是自己长的，一种是别人糊的。”他把壳子往石碾子上一磕，碎壳里滚出的仁儿带着点涩，像没晒透的果子。
张奶奶直起身，围裙上的补丁蹭到野菜上：“孩子们捡的核桃，明天让你张爷爷用山泉水泡了，煮出来的粥能香到隔壁院。”她往竹筐里塞了把刚择的香椿，“那些亮闪闪的罐头，哪有咱这带着土的香椿实在？”
晚风卷着炊烟漫过石墙，孩子们的笑声撞在核桃树上，惊飞了几只麻雀。林深看着石碾子下越积越厚的碎壳，忽然明白——所谓硬壳，不过是没被敲开时的模样。就像那筐被说成“不合格”的核桃，敲开后仁儿饱满得能映出人影，反倒比油光锃亮的罐头更经得住嚼。
月光爬上碾盘时，张奶奶的咸菜香混着粥香飘过来，而石碾子还在转，把碎壳碾成更细的粉，好让来年的香椿扎根时，能多吸点肥。
那些碎壳粉混着月光渗进土里，来年春天，香椿冒出的新芽上，准能尝到核桃仁的回甘。张奶奶蹲在香椿树下翻土时，指尖捏到些沙沙的碎壳——正是去年混着月光埋下的核桃壳。她笑着往土里埋了把新收的绿豆，这土养得肥，秋天准结得密。
孩子们放学路过，总爱扒着篱笆看那棵香椿，树干上还挂着去年系的红绳，风吹过就晃出细碎的响。有回邻居家的小姑娘踮脚够香椿芽，兜里的贝壳串掉出来，贝壳里盛着的，正是开春时捡的第一片香椿叶，压得平平整整，边缘还沾着点土黄色的壳粉。
这树懂事儿，张奶奶摘了把嫩芽往竹篮里放，你对它实诚，它就给你结甜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她手上，嫩芽的清香混着泥土味漫开来，像把日子泡在了蜜里，稠稠的，带着股说不出的暖。
香椿树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张奶奶蹲久了，慢慢直起身时，后腰轻轻“咔”了一声。她扶着树干歇气，指尖摸到树皮上那道浅浅的刻痕——是去年春天给树量身高时划的，如今早已被新长的韧皮盖住，只在凑近时能看出一点凹陷。
“长挺快嘛。”她对着树干笑，像跟老熟人说话。竹篮里的香椿芽已经堆得冒尖，带着湿漉漉的绿，沾着点清晨的露水，凑近闻，那股冲劲儿里裹着鲜灵的香。
邻家的王婶挎着菜篮子路过，隔着篱笆喊：“张婶，今儿香椿芽够嫩的！中午烙香椿饼不？”
“烙！”张奶奶扬了扬篮子，“再打俩鸡蛋，给孩子们送几张去。”
王婶笑着应着走远了，篱笆外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是放学的孩子回来了。领头的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攥着片刚摘的梧桐叶，看见张奶奶就喊：“奶奶，我帮你摘香椿！”
“哎，慢着点，别踩了篱笆边的豌豆苗。”张奶奶赶紧摆手，却还是看着小姑娘灵活地钻过篱笆，小皮鞋上沾了点泥也不在意，踮着脚往树枝够，辫梢的红绳随动作一甩一甩，像只小蝴蝶。
竹篮里的香椿芽越来越满，阳光也慢慢爬到了头顶。张奶奶把篮子往树底下一放，从兜里摸出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又低头看了看那片被小姑娘塞进她手里的梧桐叶——叶面上用彩笔涂了圈金边，边缘还歪歪扭扭写着“奶奶笑”三个字。
她捏着叶子笑出了声，风穿过香椿叶的缝隙，沙沙响着，像在应和。树底下的泥土里，去年埋下的核桃壳大概已经化了，正悄悄给新冒的须根喂着养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