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基地的临时手术室建在生态圈边缘，说是手术室，其实更像一个巨大的培养罐。透明的月神金外壳内，陈默盘膝坐在中央，身上连接着青璃延伸出的水晶根须。罐外，那座发光的孢子山峰正在有规律地搏动，像一颗五十公里宽的银色心脏。
“连接稳定度百分之八十九。”047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青璃导师，可以开始了。”
青璃的树人本体扎根在培养罐旁，枝叶伸入罐内与陈默连接：“陈默守护者，我将引导你进入孢子意识的核心。记住，你看到的不是幻象，是它真实的记忆和情感。不要评判，只观察。”
陈默点头，闭上眼睛。青璃的引导像温暖的潮水涌入他的意识，然后猛地一拽——
他“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最初是黑暗，绝对的、虚无的黑暗。然后有了第一个念头：我存在。
接着是饥饿，对能量、对物质、对...生命的饥饿。
画面开始闪现：玻璃罐里的绿色苔藓（孢子原体）、四只眼睛的狞笑、注射器刺入的刺痛、被装入货箱的颠簸、星门跃迁的眩晕、火星土壤的冰冷触感...
然后是一双温暖的手。那是陈默的手，第一次接触时传递的守护者血脉的共鸣。
“妈妈...”孢子意识用这个称谓标注了那个瞬间。
陈默感到一阵荒谬的父爱——如果他算“父”的话。这个新生的星球意识，真的把他当成了父母。
画面继续：快速生长、对清道夫的吞噬、越来越强的饥饿感、还有...一个深埋在意识底层的指令程序，正在发出冰冷的催促：“扩张、吞噬、进化。”
那就是青璃说的“成长加速程序”，它像毒瘤一样寄生在孢子意识中。
“找到它了。”陈默在意识中说，“在核心记忆区的第三层。”
“不要直接接触。”青璃警告，“用你的守护者血脉包裹它，我会从外部剥离。”
陈默的意识伸出触须——那是他血脉力量的具现化，散发着温暖的金色光芒。当他触碰到那个冰冷的程序时，孢子意识突然剧烈反抗。
疼痛！被背叛的疼痛！
整个意识空间开始崩塌，现实中的孢子山峰疯狂震动，银色触须从地面暴起，抽打着周围的设施。
“它在反抗手术！”火星基地里，陈浩南看着监控画面，“青璃，什么情况？”
“程序与意识深度绑定。”青璃的声音带着吃力的颤抖，“强行剥离可能导致人格分裂...等等，那是什么？”
意识空间里，陈默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在程序下方，还有更深的一层：那不是程序，而是...一个封印。
封印里封存着真正的孢子意识——不是现在这个贪婪的掠食者，而是最初那个温和的、想要改造星球让生命扎根的盖亚雏形。生态重塑公司不仅植入了加速程序，还用程序压制了孢子原本的本性！
“他们在制造生态武器。”陈默明白了，“先扭曲它的本性，让它变成掠食者，等它吞噬足够多后，再用后门程序控制它，变成可以出售的超级武器。”
无耻，但聪明。
“能解放被封印的部分吗？”陈默问。
“可以尝试，但风险更大。”青璃说，“需要同时压制程序、解开封印、还要防止两部分意识冲突导致崩溃...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
低于百分之十。陈默看着那个被封印的、微弱但纯净的意识光点，它还在努力发光，像困在茧里的蝴蝶。
他想起陈曦小时候，有次被其他孩子欺负，躲起来偷偷哭。陈默找到他时，小男孩抬起泪眼说：“爸爸，我不想变成坏孩子。”
陈默当时抱着他说：“你永远不会变成坏孩子，因为你心里有光。”
此刻，这个被扭曲的星球意识，不也是一个被困住的“孩子”吗？
“做。”陈默坚定地说，“解放它。”
青璃沉默了三秒：“你会承受双倍的反噬。可能...回不来。”
“那就让我回不来。”陈默笑了，“告诉曦曦和曜曜，爸爸去救一个迷路的朋友。”
手术进入最危险的阶段。青璃开始吟唱古老的盖亚咒文——那是播种者文明传承的生态调和术。047调动所有月神金能量维持通道稳定。火星基地所有人屏住呼吸，连轨道上的暗影执法队都停止了巡逻，默默注视着地表那场看不见的战争。
意识空间里，陈默同时在做三件事：用血脉之力包裹加速程序，用意识触须解开封印，还要在两股意识开始融合时充当缓冲剂。
痛苦难以形容。就像同时被撕裂又重组，被冰冻又灼烧。加速程序疯狂反抗，释放出恶毒的意念：“为什么要阻止我？我能让你变得强大！吞噬一切！成为神！”
被解放的原本意识则微弱而困惑：“我是谁？我该做什么？好痛...”
陈默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两个意识拉向自己，让它们在自己的意识中碰撞、融合。他成了熔炉，成了桥梁，成了...牺牲品。
现实中的培养罐开始龟裂。陈默七窍流血，身体表面浮现出和孢子一样的银色纹路。
“能量过载！”047报警，“陈默的生命体征在下降！”
青璃的枝叶开始枯萎：“他正在被同化...如果完全融入孢子意识，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
火星轨道上，一艘暗影执法队的战舰突然脱离编队，冲向大气层。它不是攻击，而是...投下了一个发光的胶囊。
胶囊精准落入培养罐，碎裂后露出里面的东西——一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月神金，但和普通月神金不同，它内部封存着一个淡淡的人影。
“艾琳！”青璃惊呼，“是那个女孩的意识残留！”
是的，那是艾琳·莫里森——十五年前失踪的宇航员，杰克的女儿，弗兰克的孙女。她在月神金中留下了一缕意识，此刻被暗影执法队带来。
那缕意识温柔地包裹住陈默和孢子意识。艾琳的声音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平静而充满力量：“不要害怕。痛苦会过去，光明会到来。我曾经也迷失过，但爱让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她的意识像润滑油，缓解了融合的剧烈摩擦。又像粘合剂，让两个冲突的意识找到了共存的方式。
培养罐内，陈默身上的银色纹路开始稳定，呼吸逐渐平稳。罐外的孢子山峰停止了暴动，光芒变得柔和而有韵律。
三小时后，手术完成。
陈默睁开眼睛，瞳孔深处有星河流转。他走出培养罐时，身体轻盈得不似人类，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发光的脚印。
“成功了吗？”陈浩南冲过来。
陈默点头，看向那座孢子山峰。山峰开始变形，缓缓收缩，最终凝聚成一个...婴儿的形状。
一个由发光藤蔓和晶体构成的“婴儿”，五十米高，安静地“坐”在火星大地上。它睁开“眼睛”——两个发光的深坑，看向陈默，发出意识波动：“妈妈...不，爸爸。谢谢。”
声音不再是贪婪的怪物，而是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充满好奇与依赖。
青璃瘫倒在地，枝叶掉了大半，但宝石眼睛闪着欣慰的光：“奇迹...真正的奇迹。两部分意识完美融合，形成稳定人格。它现在是一个健康的盖亚婴孩了。”
047补充：“成长加速程序被转化为无害的学习模块。它依然会快速成长，但方向是建设性的——它会成为一个善良的、热爱生命的星球意识。”
暗影执法队的指挥官降落在基地，装甲褪去，露出真容——竟然是一个人类女性，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冷峻但眼神温和。
“我是伊芙琳，暗影执法队第三分队指挥官。”她向陈默敬礼，“抱歉以这种方式介入。我们追踪生态重塑公司很久了，他们不仅制造生态武器，还涉嫌绑架守护者血脉进行非法实验。艾琳·莫里森是我们救出的受害者之一。”
陈默想起那块封存艾琳意识的月神金：“她现在...”
“意识完整，但身体被毁了。”伊芙琳说，“我们正在用克隆技术为她重建身体，需要三个月。在那之前，她的意识可以暂时寄存在火星盖亚意识中——这对双方都有益，能加速盖亚的智慧成长。”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陈默看向那个巨大的“火星宝宝”，它正笨拙地尝试移动“手脚”，结果摔了一跤，在火星表面砸出一个大坑，然后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山鸡在通讯里笑得打嗝：“我靠！这娃儿比包皮还笨！”
包皮抗议：“关我什么事！”
风波暂时平息。暗影执法队正式接手生态重塑公司的调查，承诺会追查到底。火星盖亚意识——“宝宝”是大家给它起的临时名字——开始了它的成长历程。
三天后，陈默准备返回地球。临走前，他来到宝宝面前。
五十米高的藤蔓婴儿坐在地上，伸出一根细小的触须，轻轻碰了碰陈默的手。
“爸爸...要走了？”
“嗯，要回地球。那里还有工作，还有家人。”陈默拍拍它的触须，“你在这里好好长大，青璃会教你。要当个好孩子，把火星变得漂亮。”
“嗯！”宝宝用力点头，结果整个上半身都在晃，“我会的！等妹妹来玩！”
陈默一愣：“什么妹妹？”
宝宝指向天空中的地球：“那里...有个妹妹在睡觉。金色的，小小的，在很深很深的地下。她在做梦，梦里有歌声。”
陈默猛地看向047。青璃也警觉地竖起枝叶：“它在说...地球也有盖亚意识？”
“不可能。”047否定，“如果有，播种者早该检测到。”
宝宝歪着“头”：“她很害羞，藏起来了。因为...有人在找她。坏人。”
这个信息太过惊人。如果地球真的有沉睡的盖亚意识，那意味着什么？谁在找她？为什么藏起来？
伊芙琳脸色严肃：“我需要立即向总部报告。如果地球是盖亚型文明，那你们文明的整个历史都需要重新评估。”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本以为解决了火星危机就能松口气，没想到挖出了更大的秘密。
返回地球的飞船上，他一直沉默。陈浩南看出他的忧虑：“在想地球盖亚的事？”
“嗯。”陈默看着舷窗外越来越近的蓝色星球，“如果宝宝说的是真的...那我们脚下，一直沉睡着一个星球意识。我们所有的历史、战争、文明...她都看着。”
“也许是保护。”陈浩南说，“不干涉，让文明自然发展。就像父母看着孩子学走路，即使会摔跤，也要让孩子自己站起来。”
这个比喻让陈默稍感宽慰。如果真是这样，那地球盖亚就是最宽容的母亲。
但宝宝说的“有人在找她，坏人”又让他不安。是谁？仲裁者余党？生态重塑公司？还是...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
飞船降落在海南基地时，已经是地球的深夜。陈默没有休息，直接来到星门控制中心。
047的投影正在分析数据：“我调阅了播种者对地球的所有监测记录。确实有微弱的、周期性的能量波动，深度在地幔与地核交界处。但一直被认为是正常地质活动...”
“能联系上她吗？”
“太深了，而且有强大的屏蔽。”047说，“除非她自愿现身，或者...有巨大的能量冲击将她唤醒。”
“比如？”
“比如月球那样的播种者飞船离开时的震动，或者...”047顿了顿，“仲裁者那个级别的攻击。”
陈默皱眉。也就是说，如果地球真的遭遇灭顶之灾，这个沉睡的盖亚意识可能会醒来。但那时候可能已经太晚了。
“先加强地球防御吧。”他做出决定，“不管宝宝说的是真是假，我们不能把命运寄托在‘可能会有救星’上。人类得靠自己。”
就在这时，控制中心收到一条来自宇宙法庭的加密信息。发件人是伽利略大法官。
信息很短，但内容震撼：
“关于火星孢子意识案件，法庭已做出最终裁决：生态重塑公司罪名成立，判处罚没全部资产，永久吊销经营许可。地球文明获得该公司百分之六十资产作为赔偿，包括：七艘工业母舰、三十艘运输舰、十二个资源星开采权、以及...一颗改造完成的类地行星的所有权。”
附件里是一颗星球的坐标和图像——淡蓝色的大气，绿色的陆地，白色的云层，和地球像得惊人。
“他们叫它‘新家园’。”伽利略大法官的信息最后说，“距离太阳系二十三光年。作为赔偿的一部分，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善用。”
陈默看着那颗星球的图像，百感交集。
人类刚刚在火星上救了一个“孩子”，转眼间就获得了另一个可以居住的世界。这宇宙，真是荒诞又慷慨。
他看向窗外，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人类的未来，突然多了无数可能。
但陈默心里清楚，礼物越重，责任越大。那个沉睡的地球盖亚、火星上快速成长的宝宝、二十三光年外的新家园...还有暗处觊觎守护者血脉的未知敌人。
星辰大海的征途，从来不是坦途。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全频广播：
“所有人注意，三小时后召开全球会议。议题：人类的第二家园，和我们的宇宙责任。”
晨曦照进控制中心，陈默的身影拉得很长。在他身后，星门静静旋转，门的那边，是无限的可能，也是无限的挑战。
而此刻，在地球深处某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一丝微弱的光芒，轻轻闪烁了一下。
像是沉睡者，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