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从脚底顺着脊柱窜上颅顶，每一次剧震都像有巨人抡着铁锤猛砸“方舟”的脊梁骨。林峰几乎是被“隼”拖着在跑，右臂架着昏迷的沈皓，左半边身体像挂着一袋浸水的沙，每一步都扯着神经痛到眼前发黑。耳朵里灌满了金属扭曲断裂的尖啸、能量管道殉爆的闷响，还有那种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不祥的“隆隆”声。
“左转！前面是应急通道！”“隼”的声音在轰鸣中断续传来，他拄着那截临时拐杖，每迈一步伤腿都剧烈颤抖，但架着林峰和沈皓的手却稳得出奇。
三人挤进一条狭窄的、倾斜向上的金属廊道。廊道里的应急灯早已半数熄灭，剩下的也疯狂闪烁，将摇晃的影子投在布满裂纹的墙壁上。空气灼热，夹杂着电线烧焦和某种化学物质泄漏的刺鼻气味。头顶不断有碎屑和冷凝水滴落，砸在头盔上噼啪作响。
“方舟”正在从内部瓦解。
林峰回头瞥了一眼廊道入口。涌入的浓烟中，隐约能看到远处神谕大殿方向迸发出的、不正常的暗红色光芒——那是生物质核心反应炉泄漏的征兆。整座钢铁堡垒像一头被刺穿心脏的巨兽，在冰层下疯狂翻滚、哀嚎。
“还有……多远？”林峰喘着粗气问，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按照……进来时记的图，”“隼”同样喘息沉重，“穿过这条廊道，爬两层垂直维护梯，应该能到外壳d区……那里有个被外部攻击炸开的裂缝……”
话没说完，前方廊道顶棚突然传来“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闪开！”“隼”瞳孔骤缩，猛地将林峰和沈皓向侧面一推！
“轰——！”
一大段扭曲变形的通风管道连同碎裂的混凝土块，砸在他们刚才的位置！烟尘弥漫，碎块飞溅！廊道被堵死了大半，只剩下一道不足半米高的缝隙，勉强能爬过去。
“操……”“隼”骂了一句，看了一眼那缝隙，又看了一眼几乎失去意识的林峰和完全昏迷的沈皓，“一个一个过。我先探路，你把沈皓推过来，最后你再爬。”
没有时间争论。林峰点头，将沈皓小心放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隼”扔掉拐杖，咬牙趴下，用双手肘部和完好的右腿发力，一点点向那道缝隙挪去。他背上焦黑的伤口摩擦着粗糙的地面，鲜血重新渗出，但他一声不吭，很快钻了过去。
“把沈皓……推过来……慢点……头朝前……”“隼”在对面喊，声音隔着障碍物有些模糊。
林峰跪下来，用还能动的右手托住沈皓的肩膀和头，左手勉强辅助，一点点将沈皓的身体推向那道缝隙。沈皓的身体很沉，林峰自己几乎虚脱，每一次推动都耗尽力气。好不容易将沈皓上半身送过缝隙，“隼”在里面接住，一点点拖拽。
就在这时，整个廊道再次剧烈倾斜！角度猛地增加了至少十度！林峰猝不及防，身体向后滑去，右手下意识抓住旁边一根裸露的管道支架才稳住。而沈皓的身体因为倾斜，卡在了缝隙里！
“拉……拉不动……卡住了！”“隼”在对面低吼，声音焦急。
林峰能看到沈皓的腿被几根变形的金属条别住。他扑过去，用右手拼命去掰那些金属条。金属条边缘锋利，瞬间割破了他的手套和手掌，鲜血直流，但他不管不顾，一根，两根……
“快点！这边……结构要塌了！”“隼”的警告声传来，对面传来更密集的碎裂声。
最后一道金属条被掰开！“隼”猛地发力，将沈皓彻底拖了过去。
林峰刚想跟着爬过去，身后廊道深处，传来一声更加恐怖的、如同洪荒巨兽喉咙被割开的“嘶啦——”声！紧接着，一股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浪混杂着暗红色的、散发着强烈辐射的光芒，如同海啸般沿着廊道席卷而来！
能量泄漏的冲击波！
林峰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地向那道缝隙扑去！脑袋和肩膀刚挤过去一半，灼热的气浪已经舔上了他的后背！作战服外层瞬间碳化，后背传来火燎般的剧痛！
“抓住！”隼”的吼声在耳边炸响，一双沾满血污但异常有力的手抓住了林峰的肩膀，拼命向外拽！
林峰双腿在对面乱蹬，借着拉力，拼命将身体从缝隙中抽出！就在他整个人刚滚过障碍物的瞬间——
“轰隆！！！”
炽热的暗红色洪流吞没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半条廊道！那道缝隙如同火山口般喷吐出灼热的金属熔渣和辐射尘埃！障碍物另一侧彻底变成了炼狱火海，连合金墙壁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坍塌！
气浪将刚爬出来的三人狠狠掀飞，撞在对面墙壁上才停下。林峰感觉肺像被烙铁烫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焦糊味。后背火烧火燎地疼，可能已经严重烧伤。但他顾不上检查，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的沈皓和“隼”。
“隼”瘫坐在墙根，剧烈咳嗽着，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他刚才为了拉林峰，半个身子暴露在冲击波的余波中，左臂和左侧脸颊一片焦黑，起了大片水泡。但他只是抹了把脸，看了一眼昏迷但似乎无大碍的沈皓，又看向林峰。
“死不了……就继续走。”他嘶哑地说，撑着墙壁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林峰伸手扶住他，两人再次架起沈皓。面前是一条向上的金属楼梯，但楼梯已经扭曲变形，不少台阶缺失，扶手断裂。上方隐约有惨白的天光透下——是冰层反射的光！接近外壳了！
希望如同强心剂，暂时压过了疼痛和疲惫。三人开始攀登这残破的楼梯。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缺失的台阶需要攀爬，扭曲的扶手无法借力。林峰几乎完全依靠“隼”的支撑和右臂的力量，左半身已经彻底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
攀登了大约两层楼的高度，楼梯尽头是一扇严重变形的气密门。门被卡死了，只留下一条歪斜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挤过。外面冰冷的气流呼啸着灌进来，带着冰屑和海水的腥咸。
终于……到外壳了！
“隼”率先挤出门缝，片刻后声音传来：“裂缝在右前方……大约三十米……但情况……不太好。”
林峰将沈皓先递出去，然后自己挤过门缝。瞬间，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冰刀割在脸上，让他几乎窒息。外面是“方舟”巨大的弧形外壳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冰凌。此刻，这片钢铁平原正在剧烈震动、倾斜！远处，那道所谓的“裂缝”——实际上是一个长达十几米、边缘参差不齐、如同被巨兽撕开的恐怖豁口，正在不断崩落更大的冰块和金属碎片！豁口外，是幽暗翻滚的北极海水，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覆盖着厚重冰层的海面。
更要命的是，豁口附近的外壳表面布满了滑溜溜的冰层，而且因为整体结构变形，正在形成一个可怕的、向海面倾斜的滑道！一旦失足，就会直接滑进那道裂缝，坠入下方冰冷的深海！
“没有……别的路了。”“隼”看了一眼四周。其他方向要么是光滑如镜的陡峭外壳，要么是正在崩塌的金属结构。
只有那道裂缝，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最危险的悬崖。
“怎么下去？”林峰看着那倾斜的冰面滑道和下方吞噬一切的黑暗海水，声音干涩。
“隼”没说话，他蹲下来，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和林峰身上所剩无几的装备。林峰的作战服几乎报废，辅助臂彻底毁坏。“隼”自己的步枪只剩空弹匣，手弩箭矢用尽，只有腰间还挂着一小段从维修间顺来的、不到五米长的尼龙绳索，以及一把多功能军刀。
他将军刀咬在嘴里，用还能动的右手和牙齿配合，将那段尼龙绳索飞快地割成两截。一截较短，大约两米；另一截三米左右。
“用这个。”他将较短的那截绳子塞给林峰，“把你和沈皓……腰连起来。打水手结，要牢。”他自己拿起较长的那截，开始往自己腰上缠，“我腰上缠一截，另一头……绑你手腕。我滑下去……用身体当锚点……你们跟着下。到底……看情况跳海。”
这是用命在赌。赌“隼”能在光滑倾斜的冰面上控制住下滑，赌那脆弱的尼龙绳能承受三个人的重量和冲击，赌跳进冰海后不会立刻失温或撞上暗礁冰块。
但没有选择。
林峰看了一眼昏迷的沈皓，又看了一眼“隼”焦黑却坚定的脸。他默默接过绳子，开始往自己和沈皓腰间缠绕、打结。手指因为寒冷和伤势而不听使唤，一个简单的水手结打了三次才勉强成型。
“隼”也将绳子在自己腰间缠好，将另一端牢牢系在林峰完好的右手腕上，打了个死结。他试了试牢固度，然后看向那道裂缝，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我先下。绳子绷紧……你就跟着滑。控制姿势，用脚后跟蹬冰……减速。到底……别犹豫，直接跳。”隼”快速交代，“海里……尽量聚在一起。‘深渊’号……或者那艘黑船……应该还在附近。”
他不再多说，转身面向倾斜的冰面滑道，身体低伏，双手微微张开保持平衡，然后右腿猛地一蹬——
“嗖！”
他整个人如同雪橇，沿着光滑的冰面疾速向下滑去！速度极快！腰间的绳子瞬间绷直！
林峰感觉到手腕传来巨大的拉力！他立刻将沈皓紧紧搂在身前，身体后仰，双脚用力蹬踏冰面，跟着“隼”滑下的轨迹，开始下滑！
冰冷的风如同刀子割面，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冰层摩擦的刺耳噪音。身下的冰面光滑得令人心悸，倾斜角度越来越大，下滑速度疯狂提升！林峰只能用尽全力用脚后跟和右臂肘部摩擦冰面，试图减速，但效果微乎其微！沈皓的身体在他怀中沉沉下坠，几乎要脱手！
前方，“隼”的身影在高速下滑中左右摆动，努力维持着平衡和方向，直冲那道越来越近、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裂缝！他腰间的绳子绷得笔直，连接着后方的林峰和沈皓，承受着三人的重量和加速度，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裂缝边缘崩落的冰块和金属碎片在眼前放大！下方墨黑色的海水翻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准备——！！”隼”的吼声顺着风传来，嘶哑却穿透轰鸣！
就在最前方的“隼”即将冲出裂缝边缘、坠入海中的前一刻，他猛地将身体向侧面一拧，双脚狠狠蹬在裂缝边缘一块突出的、相对坚固的金属残骸上！
“砰！”沉闷的撞击声！隼”的下滑势头骤然减缓，身体在裂缝边缘危险地晃荡！
而紧跟其后的林峰和沈皓，却因为巨大的惯性，继续向着裂缝冲去！连接林峰手腕的尼龙绳瞬间绷紧到极限，勒进皮肉，几乎要将他的手腕扯断！巨大的拉力将前方的“隼”也带得向前一个趔趄，差点一起栽下去！
“松手！！跳！！”“隼”嘶声咆哮，双手死死抓住那块金属残骸，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腰间的绳子深深勒进焦黑的作战服，几乎要嵌入血肉！
林峰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依旧昏迷的沈皓，又看了一眼下方翻涌的、距离至少还有十米高的海面。没有时间了！绳子随时会断，或者“隼”支撑不住！
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将沈皓的身体尽量抱紧、蜷缩，然后双腿在冰面上最后猛蹬，向着裂缝外的海面，纵身跃下！
“跳！！”
几乎同时，前方的“隼”也松开抓住金属残骸的手，身体随着绳子的牵引，一同坠向黑暗的海水！
三人如同被捆在一起的陨石，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砸进冰冷刺骨的北极海！
“噗通——！！”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峰眼前一黑，冰冷的海水瞬间从口鼻灌入，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同时炸开！他死死抱着沈皓，两人沉入黑暗。腰间的绳子传来拉扯感，“隼”就在不远处。
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蹬水，朝着隐约有光亮的上方挣扎。肺要炸开，四肢僵硬，但怀中的重量和手腕上连接的绳子，让他不敢放弃。
破水而出的瞬间，他大口呼吸着冰冷咸腥的空气，剧烈咳嗽。沈皓的头靠在他肩上，依旧昏迷，但口鼻露出了水面。“隼”在不远处浮沉，脸色惨白，但眼神依旧锐利，正警惕地环顾四周。
海水冰冷彻骨，几分钟内就会带走所有体温。周围是崩塌的“方舟”外壳投下的巨大阴影，以及漂浮的冰块和残骸。远处，冰层覆盖的海面一望无际，看不到任何船只的影子。
“绳子……割断……”“隼”游过来，声音被冻得发颤，他拔出军刀，“连在一起……目标太大……游不动……”
林峰会意，伸出被勒出血痕的右手腕。“隼”用冻僵的手握住军刀，割断了连接两人的尼龙绳。接着，林峰也割开了连接自己和沈皓的短绳。
自由了，但也更脆弱了。三个人，两个半残，一个昏迷，漂浮在接近零度的海水中，能撑多久？
“看……那边……”“隼”突然指着“方舟”外壳另一个方向，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林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崩塌的“方舟”另一侧，大约几百米外的冰缘附近，两个庞大的黑影正静静悬浮在幽暗的海水中。
一个是流线型、覆盖消音瓦、有着独眼般扫描器的黑色巨兽——那艘神秘的潜艇。
另一个，则是林峰熟悉的、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着脊梁的钢铁身影——“深渊”号！
两艘潜艇，如同对峙的巨鲸，无声地漂浮在冰海之下，探照灯的光芒划破黑暗，照亮了彼此，也照亮了海水中三个渺小的、挣扎求生的人影。
而在更远的、冰层之上的天空，隐约传来了旋翼划破空气的轰鸣——是直升机！
是谁的？救援？还是……新的猎杀者？
林峰抱着沈皓，和“隼”一起在冰冷的海水中浮沉，望着远处那两艘代表未知命运的钢铁巨兽，和空中传来的死亡或希望之音。
猎犬终于撕破牢笼，獠牙染血，却发现自己和兄弟们，正漂浮在更广阔、更凶险的冰海棋盘之上。
而棋手，似乎不止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