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卫东在京都大酒店住了下来，而且一住就是三天。
他住在二十八楼的行政套房，每天早晨七点半准时下楼吃早餐，总是选在靠近落地窗的座位。
那个位置能看到整个大堂，也能看到员工通道的入口——杨桃每天八点会从那里出现，开始一天的工作。
第一天，乔卫东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看见杨桃穿着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先到前台开晨会，然后检查大堂各个区域。她走路很快，但步伐稳健；说话时声音不大，但每个员工都会认真听。
第二天，乔卫东开始“偶遇”。上午十点，他“正好”在大堂吧喝咖啡，“正好”遇到杨桃在检查下午茶的准备情况。
“杨经理，”他端着咖啡走过去，“昨天那位李太太，后来没再找麻烦吧？”
杨桃转过身，看见是他，愣了一下，然后微笑：“乔总早。李太太很满意总统套，今天一早就续住了一周。”
“那就好。”乔卫东点头，然后看似随意地问，“你们大堂吧的咖啡不错，是哪个牌子的豆子？”
“是意大利的Lavazza，我们特别选的深度烘焙款。”杨桃回答得很专业，“乔总觉得怎么样？”
“香味浓郁，但酸度偏高。”乔卫东抿了一口，“下次可以试试危地马拉的安提瓜，花果香更明显，适合下午茶搭配甜点。”
杨桃眼睛亮了一下：“乔总对咖啡很有研究？”
“以前在意大利待过一段时间。”乔卫东轻描淡写，“那时候学了一点。”
这当然是实话——前世他为了谈生意，确实在米兰待了小半年。但此刻说出来，效果完全不同。
杨桃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乔总……是做什么的？”
“做点小生意。”乔卫东微笑，“主要是投资。酒店、地产、科技，什么都沾一点。”
他说得很谦虚，但“什么都沾一点”这种表述，反而更显实力。
“怪不得您对酒店管理这么懂。”杨桃说，“昨天您处理李太太的事，真的很厉害。”
“经验而已。”乔卫东看着她，“你在这个行业六年，应该也遇到过不少难缠的客人。有什么让你印象特别深的吗？”
这个问题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向深入。杨桃想了想，说：“最难忘的是一个老太太，一个人来住酒店，说想重温结婚纪念日。她丈夫去世三年了，他们当年就是在这里办的婚礼。”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我陪她在酒店走了一圈，听她讲当年的故事。最后她哭了，说谢谢我还愿意听这些。其实……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乔卫东安静地听着，然后说：“这不只是‘该做的事’。这是用心。酒店行业说到底，卖的不是房间，是体验，是记忆。你给了那位老太太一个珍贵的记忆，这很了不起。”
杨桃的脸微微红了：“乔总过奖了。”
“不是过奖。”乔卫东认真地说，“我见过太多酒店经理，他们把工作当成流程，按部就班。但你不一样，你在用感情做事。这很难得。”
这话说得太真诚，杨桃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正好这时有员工来找杨桃签字，两人的对话暂时中断。乔卫东适时地告辞：“你先忙，不打扰了。”
他走回座位，看着杨桃和员工交谈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第一步，建立专业上的认可，完成。
……
第三天下午，机会来了。
乔卫东在房间处理完邮件，下楼想透透气。经过大堂时，看见杨桃站在服务台前，眉头紧锁。她面前站着一对年轻情侣，男生情绪激动，声音很大。
“什么叫没房间了？我们提前一个月订的！现在告诉我们没房，那我们今晚住哪儿？”
杨桃保持着职业微笑：“先生，真的很抱歉。您预订的房间因为管道问题临时无法入住，我们已经为您升级到更高级的房型，并且免去今晚房费作为补偿……”
“谁稀罕你的补偿！”男生打断她，“我们今天要求婚！特意选了这个房间，是因为我爸妈当年就是在这里求婚成功的！你现在跟我说换房间，那还有什么意义？”
女生在旁边拉男生的袖子：“算了，要不我们换一家……”
“不行！”男生很固执，“我一定要在这个房间求婚！”
周围开始有人围观。大堂副经理站在旁边，一脸为难。
乔卫东走了过去。
“杨经理，”他声音平静，“需要帮忙吗？”
杨桃看到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求救的信号，但嘴上还是说：“乔总，没事，我能处理……”
“我能听听是什么情况吗？”乔卫东转向那对情侣，微笑，“我是酒店集团的顾问，也许能帮上忙。”
男生打量了他一下，语气缓和了些：“我们预订了2808房，因为我爸妈三十年前就是在那间房求婚的。现在酒店说房间不能住，要给我们换一间。这怎么行？”
乔卫东点点头：“理解。纪念意义大于一切。”他转向杨桃，“2808是什么问题？”
“卫生间下水道反水，工程部正在抢修，但今晚肯定住不了人。”杨桃低声说。
乔卫东想了想，对男生说：“这样吧，2808房今晚确实不能住。但我可以给你安排总统套——不是换，是额外赠送。你们今晚住总统套，明天等2808修好了，再搬过去。这样既不影响你的求婚计划，也不用担心住宿问题。”
男生愣了：“总统套？那得多贵……”
“免费。”乔卫东说，“作为酒店方失误的补偿。另外，我可以让餐厅为你们准备特别的求婚晚餐，费用也算我的。”
女生的眼睛亮了：“真的吗？”
乔卫东看向杨桃：“杨经理，能安排吗？”
杨桃立刻点头：“当然！我马上让餐饮部准备！”
男生的态度完全转变了：“那……那谢谢了。刚才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没关系。”乔卫东微笑，“祝你求婚成功。”
事情圆满解决。情侣被领班带去总统套，围观人群散去。杨桃长长舒了口气，对乔卫东说：“乔总，又麻烦您了。总统套的费用……”
“算我的。”乔卫东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说。”
“请我喝杯咖啡。”乔卫东指了指大堂吧，“忙了半天，渴了。”
杨桃笑了：“应该的。”
……
两人在大堂吧靠窗的位置坐下。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钢琴师在弹一首舒缓的爵士乐。
杨桃点了两杯拿铁。等待的时候，她看着乔卫东，认真地说：“乔总，今天真的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其实有办法的。”乔卫东说，“只是时间不够。如果再给你十分钟，你一定能想出解决方案。”
杨桃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个会想办法的人。”乔卫东说，“昨天你处理李太太的事，虽然被我打断了，但你的思路是对的——先安抚情绪，再提供方案。今天也一样，只是那男生比较急，没给你时间。”
咖啡上来了。乔卫东加了半包糖，慢慢搅拌：“做服务行业，最难的不是解决问题，是在对方情绪激动时，还能保持冷静思考。你做得很好。”
杨桃抿了口咖啡，低声说：“其实我刚才有点慌了。那个男生说要投诉到旅游局，还要发微博曝光……如果真的那样，对酒店影响太大了。”
“所以你要记住，”乔卫东看着她，“越是紧急的情况，越要稳住。因为对方在情绪里，你是唯一清醒的人。如果你也乱了，那就真的完了。”
这话说得很有分量。杨桃点点头：“我记住了。”
两人沉默地喝了一会儿咖啡。窗外，长安街上的车流缓缓移动，像一条发光的河流。
“乔总，”杨桃忽然问，“您为什么对我们酒店这么上心？我听王总说，您这次来只是常规视察，但您已经住了三天了。”
乔卫东放下咖啡杯，看向窗外：“因为我觉得，这家酒店有点特别。”
“特别？”
“嗯。”乔卫东说，“别的酒店都在拼硬件、拼服务，但你们在拼‘情感’。求婚的，纪念日的，重温旧梦的……来这里的人，不只是要住一晚，是要找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难得。”
他转回头，看着杨桃：“而你能理解这种感觉，这更难得了。”
杨桃的心跳快了一拍。她低下头，假装喝咖啡。
“杨经理结婚了吗？”乔卫东忽然问。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杨桃的手抖了一下，咖啡差点洒出来。
“乔总怎么又问这个……”
“好奇。”乔卫东微笑，“像你这样漂亮又能干的女人，应该早就被抢走了才对。”
杨桃的脸红了：“乔总别开玩笑了。我……还没结婚。”
“那有男朋友吗？”
“也没有。”
乔卫东做出惊讶的表情：“为什么？”
杨桃沉默了。她转动着手里的咖啡杯，很久才说：“以前有过，分手了。后来工作忙，也没时间找。再加上……年纪大了，高不成低不就的。”
她说得很平淡，但乔卫东听出了其中的苦涩。
“年纪大？”他笑了，“你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
“三十二了。”杨桃说，“明年就三十三。”
“那正是最好的年纪。”乔卫东说，“有经验，有智慧，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在迷茫。”
杨桃抬起头，看着他：“乔总觉得，女人三十多岁还没结婚，正常吗？”
“太正常了。”乔卫东说，“婚姻不是任务，不是到了年龄就必须完成的事。它是一种选择，而且是很重要的选择，必须慎重。”
他顿了顿：“我有个朋友，四十多了，也没结婚。但她活得很好，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爱好，有知己朋友。她说，婚姻就像并购，关键不是规模，是协同效应。找不到那个能产生‘一加一大于二’效果的人，宁可单着。”
“并购？”杨桃被这个比喻逗笑了，“您朋友是做什么的？说话这么专业。”
“做投资的。”乔卫东说，“她说，好的婚姻就像成功的并购——双方资源互补，理念一致，能共同创造更大的价值。坏的婚姻就像失败的并购——表面上在一起了，实际上内耗严重，最后两败俱伤。”
杨桃认真听着，眼神若有所思。
“所以啊，”乔卫东看着她，“不用着急。宁缺毋滥。找不到那个能和你产生‘协同效应’的人，一个人过也挺好。”
他喝了口咖啡，状似无意地说：“其实我也单着。以前忙事业，顾不上。现在想想，是该考虑考虑了。毕竟，人生不只有工作。”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信息量很大——第一，他单身；第二，他事业有成；第三，他现在想找对象了。
杨桃显然听懂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微妙。
这时，杨桃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蓝未未。
“抱歉，我接个电话。”她站起来，走到一边。
乔卫东看着她接电话的背影。她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偶尔点头，表情有些无奈。挂了电话后，她走回来，脸上带着歉意。
“乔总，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得先走了。”
“约会？”乔卫东半开玩笑。
杨桃的脸又红了：“不是……是相亲。我闺蜜给我安排的。”
“相亲好啊。”乔卫东站起来，“祝你顺利。不过记住，找那个能和你产生‘协同效应’的人。”
杨桃笑了：“谢谢乔总。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乔总，您还会在北京待几天？”
“看情况。”乔卫东说，“可能还会待一阵子。”
“那……明天如果您有空，我请您吃饭吧。算是感谢您这两天的帮忙。”
“好啊。”乔卫东微笑，“我等你消息。”
杨桃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乔卫东重新坐下，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长安街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星辰坠落人间。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帮我查一下，杨桃今晚在哪里相亲。”
很快，助理回复了：“国贸三期56楼法餐厅，晚上七点。对方是律师，叫张伟。”
乔卫东笑了。
他看了眼手表，六点二十。
时间还早。
但他不急。
有些事，需要耐心。
就像煲汤，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出来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起身回房间。
脑子里却在想：那个叫张伟的律师，会是什么样的人？杨桃会喜欢吗？
不重要。
因为无论那个人是谁，乔卫东都有信心。
他已经在杨桃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关于“协同效应”，关于“宁缺毋滥”，关于一个成熟、稳重、单身的成功男人。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种子发芽。
而他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