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眠低语的余韵在识海中缓缓散去,留下阵阵隐痛与挥之不去的沉重威压,如同冰冷的铁锈在灵魂上缓缓爬行。菌毯墓穴重归死寂,只有远处暗绿菌毯上被腐蚀出的坑洞,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酸腐与焦糊气息,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而凶险的遭遇。
江望舒背靠冰冷的石壁,缓缓调息,压制着翻腾的气血与识海的钝痛。左臂衣袖的焦痕下,皮肤传来灼热的刺痛,但霓裳羽衣的本源灵光已自发流转,清凉之意弥漫,缓慢修复着损伤。最棘手的是精神层面的震荡,那一声低语中蕴含的古老威严与厌弃,直接撼动了心神根基,需要时间平复。
她目光扫过顾清晏。少女瘫坐在湿冷的菌毯上,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织梦心镜的光芒黯淡如风中之烛,明灭不定。她双手抱膝,将脸埋入臂弯,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仍在抵御那直击灵魂的余波。
“那声音……像一座被吵醒的冰山在脑子里翻身……”顾清晏的声音闷闷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虚弱与后怕,“又冷又沉,还带着股被吵了好觉的起床气,要把人冻成冰坨子再一脚踩碎。”她的比喻依旧鲜活,却掩不住深层的惊悸。织梦感知对这类精神层面的冲击尤为敏感,受到的创伤也更重。
“静心凝神,勿追其意。”江望舒的声音平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肃。她取出一枚温养心神的丹药,弹入顾清晏手中。“此地威压已生涟漪,久留必生变故。需尽快行动。”
顾清晏勉强吞下丹药,一股温润药力化开,抚慰着受创的心神,脸色稍霁。她挣扎着站起,脚步仍有些虚浮,但眼神已重新聚焦,看向江望舒的目光带着询问。
江望舒没有多言,示意她跟上。两人收敛气息,如同融入这片死寂的阴影,再次向那巨大的圆形法阵区域靠近。这一次,她们更加谨慎,逆轨感知与织梦感知如最纤细的触须,细细探查着每一寸菌毯与空气的流动。
法阵依旧沉寂,银白色的金属线条在掌心微光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中心那狰狞的独角兽首图案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着不速之客。江望舒在法阵边缘蹲下,指尖悬于一条银线之上,并未触碰。逆轨感知凝聚成丝,缓缓渗入法阵纹路。
反馈回来的信息破碎而浩繁。这法阵的结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并非单一的封印或传送阵,而是多层嵌套、功能复合的巨型仪轨核心。其根基深深扎入这片墓穴的地脉深处,与那股沉眠威压同源共生,如同一株巨树的主根。法阵的能量回路大半已枯竭断裂,如同干涸的河床,但核心处仍有极其微弱、近乎凝滞的能量在按照某种古老而顽固的规律缓缓循环,维持着最基本的“沉睡”状态。而在这些枯竭的回路中,残留着大量激烈冲突、崩溃的能量印记,仿佛在久远的过去,此阵曾承载过难以想象的力量对冲,最终导致其严重损毁。
“阵基与地脉相连,核心未完全寂灭,然破损严重,强行激发恐引地脉反噬,惊动威压源头。”江望舒低声分析,指尖虚点法阵几处关键节点,“此处,此处,及中心兽首,残留空间波动异常,与石碑所予坐标中‘跃迁锚点’隐约呼应。此阵曾为稳定通道或封印枢纽。”
顾清晏也凝神感知,织梦心镜的微光小心拂过法阵表面。她的感知更侧重于情绪与意念的残留。“这阵法自己好像也‘病’了,”她蹙着眉,声音很轻,“好多地方‘疼’得裂开了,还在慢慢‘流血’——流那种冷冰冰、让人发困的‘血’。最中间那个兽头,感觉……空荡荡的,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关在很深很深的下面,一直在做噩梦,偶尔嘟囔一句梦话。”她尝试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解读那些残留的、非理性的信息碎片。
江望舒微微颔首,顾清晏的感知印证了她的判断。这法阵不仅是物理结构上的破损,其核心灵性亦遭受重创,处于一种不稳定、不健全的“病态”沉眠中。方才那声低语,或许就是这“病态”核心无意识的梦呓。
她将注意力集中到法阵中心兽首图案那空洞的眼窝。逆轨感知深入探查,发现眼窝深处并非实心,而是两个极其精巧的、类似锁孔的凹陷结构,内壁布满细微的导能纹路。其形状大小,与那枚“独角兽首令牌”的凸起部分恰好吻合。令牌,果然是钥匙。
“令牌嵌入,或可激活残阵,揭示通道,亦可能彻底惊醒其下之物,引爆地脉。”江望舒语气平静,陈述着两种可能。令牌已随空间乱流失落,此路暂时不通。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探查法阵其他区域,寻找可能线索时,顾清晏忽然轻轻“咦”了一声,指向法阵外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覆盖的菌毯颜色略显暗红,与周围墨绿菌毯不同,且微微隆起,形成一个小鼓包。
“那里……有点‘痒’。”顾清晏小声道,她的织梦感知对生命体与情绪波动格外敏锐,“像是什么东西在下面……轻轻挠着地板,还带着点……委屈巴巴的念头?”
江望舒眸光一凝,逆轨感知随之聚焦。那处鼓包下的菌毯活性明显高于周围,内部有极其微弱的能量凝聚,并且……与整个法阵、乃至地底深处那股沉眠威压,存在着一丝极其隐晦、断断续续的联系。这并非自然菌毯,更像是一个……节点?或者说,一个畸变的、具有初步意识的“菌心”?
她示意顾清晏后退,自身缓步靠近,指尖时序之力蓄而不发。在距离鼓包三尺处停下,她并未直接触碰,而是将一丝极其温和的、不含攻击性的时序涟漪,如同最轻柔的微风,拂过那处鼓包。
鼓包表面的菌丝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惊扰。紧接着,一股微弱、模糊、充满孩童般懵懂与畏惧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静水的小石子漾开的涟漪,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
“痛……好痛……母亲……生气……睡……别吵……”
意念杂乱无章,夹杂着对“痛”(可能指法阵破损或自身畸变)的感知,对“母亲”(很可能指那股沉眠威压源头,即“圣骸”)的依赖与恐惧,以及强烈的“想要沉睡”、“害怕被惊扰”的意愿。这意念的源头,似乎就来自鼓包深处。
“母亲……醒了……一点点……痛……更痛了……”意念继续传来,带着瑟缩与不安,显然指的是刚才那声低语带来的影响。
江望舒心中微动。这畸变的“菌心”,似乎是此地生态环境与“圣骸”沉眠力量长期交互下产生的特殊存在,它某种程度上与“圣骸”相连,能感知其状态,但又拥有独立的、幼稚的懵懂意识。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她尝试以意念回应,将其意图“翻译”成更简单、更易被这懵懂意识理解的情绪波纹:“我们,路过。不想吵醒‘母亲’。想知道,离开的路。安全的路。”
意念传递过去,那鼓包安静了片刻,菌丝微微蜷缩,仿佛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的意念才再次传来,带着犹豫和一丝讨好的意味:“路……有……坏的……堵了……好的……怕……母亲知道……生气……”
“坏的”路,可能指被堵塞或危险的通道;“好的”路,或许相对安全,但这“菌心”害怕被“母亲”察觉它“帮助”外人。
“指路,我们立刻离开。‘母亲’继续睡。”江望舒传递出明确的交易意图,意念平稳,不带强迫,只有简单的因果陈述。
鼓包再次沉默,内部的微弱能量波动变得有些紊乱,显示其简单的意识正在“恐惧被责罚”与“希望麻烦尽快离开”之间挣扎。最终,对“麻烦离开”的渴望似乎占了上风。几缕极其纤细的、颜色更深的暗红色菌丝,从鼓包边缘缓缓伸出,如同试探的手指,在潮湿的菌毯表面,勾勒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条。
线条组成了一幅极其简陋的“地图”:一个代表此处的圆圈,几条分岔的线条指向不同方向,其中一条线条的尽头,画了一个小小的、颤抖的“门”的图案,旁边还点缀了几个表示“危险”的锯齿状符号。而另一条更曲折、绕远的线条,尽头则画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水池”图案。
“菌心”的意念随之传来,指向那“门”的线条:“快……但危险……守卫……醒着……”指向“水池”的线条:“远……绕……安静……可通……外面……”
它似乎只能提供大致的方向与危险提示,无法给出精确路径。
江望舒牢牢记住“地图”的每一处细节,尤其是那条绕远但可能相对安全的路径指向。她传递出一丝“感谢”与“即将离去”的平稳意念,随后缓缓后退,示意顾清晏跟上。
那暗红菌丝迅速缩回鼓包,菌毯恢复平静,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得到意外指引,两人不再停留,依照“菌心”所示,选择了那条绕远但标注“安静”的路径,悄无声息地没入菌毯墓穴更深处的黑暗。身后的法阵区域,银线微光闪烁,中心的兽首空洞依旧,仿佛亘古未变的沉默巨眼,注视着闯入者离去,也注视着地底那无尽沉眠的恐怖。
前路依旧笼罩在未知的黑暗中,但至少,有了一线模糊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