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末世开餐馆
丧尸潮爆发后,国家竟给我颁发一张合法杀人执照。
条件是每天必须完成三个“清理任务”。
我开着小餐车满城转悠,每消灭一个丧尸就记录菜谱:
“今日推荐:爆炒贪婪脑花,食材取自金融街西装丧尸。”
直到那天,我照常掀开目标的后脑勺——
却发现里面藏着微型芯片和编号。
耳机里传来国家指挥中心冰冷的提示音:
“恭喜你,已晋升为‘清除者’。”
“现在请完成今日特殊任务:消灭所有知情者,包括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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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锈味黏在空气里,和机油、尘土、还有某种东西缓慢腐烂的甜腥气混在一起,推都推不开。我坐在“老王流动餐车”的驾驶座上,车窗摇下一半,左手搭在窗沿,指间夹着根自卷的土烟,没点。右手扶着方向盘,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冰冷的塑胶盘圈。
餐车漆成刺眼的明黄色,车身上喷着褪了色的卡通包子、油条和“经济实惠,欢迎光临”的字样,现在看起来像个蹩脚的末世玩笑。但它结实,发动机被我改装过,低沉地轰鸣,像头压抑着躁动的铁兽。车厢里,锅碗瓢盆随着每一次碾过碎石的颠簸哐啷作响。
城西,曾经的金融区。高楼像被巨人胡乱啃过又吐出来的肋骨,灰黑色,沉默地刺向铅灰色的天。街道空旷得让人心慌,碎玻璃、废文件、翻倒的共享单车,散落得像巨兽排泄的垃圾。偶尔有黑影在楼宇的阴影深处一晃而过,带起一阵窸窣,随即又被更厚重的死寂吞没。
我瞥了眼仪表盘上方贴着的电子屏。淡蓝色的荧光,上面跳动着两行字:
当日清理任务:3\/3
执照状态:有效(剩余 23:41:12)
“执照”。我扯了扯嘴角。一张薄薄的、嵌着芯片和国徽浮雕的金属卡,此刻正贴在我左胸内侧的口袋里,随着心跳微微发烫。它的官方名称长得拗口,我们私下就叫它“那张纸”,或者更直接点,“杀人执照”。丧尸潮爆发第三个月,秩序崩塌得像被水泡烂的纸,国家机器在废墟上重新嘎吱运转时,发给了我们这些人。条件简单粗暴:持照者,每日需完成定额的“威胁清除”——官方用语。其实就是杀丧尸,三个。然后,你就能获得相应的“生活资源配给额度”,以及,在这片法外之地上,一点微不足道的、随时可能被收回的“合法暴力权”。
餐车慢悠悠拐进一条更狭窄的支路。这里是曾经的高端消费区,奢侈品店的橱窗早已粉碎,昂贵的布料和皮具蒙着厚厚的灰,像裹尸布。一只没了下半身的丧尸拖着肠子在爬,听见引擎声,猛地昂起腐烂的头颅,灰白的眼珠转向餐车的方向,下颌骨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渴求声。
我没停。这种货色不算“任务目标”。得是那些还能走的,或者有特殊“价值”的。比如,前天在图书馆干掉的那个,生前大概是个教授,变异了还死死抱着本《广义相对论》,脑壳里取出的晶化组织据说对研究认知型变异有点用,额外换了半包压缩饼干。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杂音,随即是一个平直、没有起伏的合成女声:“区域扫描完成。检测到有效生命体征信号,坐标已标记。威胁评级:c。建议清理。”
抬头,车载导航的小屏幕上,一个猩红的光点在不远处一栋半塌的百货大楼侧后方闪烁。
“收到。”我对着空气应了一声,熄灭烟,揣进兜里。餐车悄然加速,轮胎压过一地碎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碾压声。
绕到楼后,是一片勉强算平整的卸货区。目标背对着我,站在一堆坍塌的货箱旁。穿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格子衬衫,肩膀塌着,头发乱糟糟。看起来就是个最普通的游荡者。但我注意到它的站立姿势有点怪,不像一般丧尸那样完全松弛或扭曲,重心似乎更稳。
我停下车,没熄火。拿起放在副驾上的家伙——一把前端焊了尖锐钢筋的消防斧,斧刃磨得雪亮,血迹浸入金属纹路,成了洗不掉的黑红。推开车门,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丧尸猛地转过身。
脸是标准丧尸脸,皮肤青灰溃烂,嘴唇不见了,露出参差的黄黑色牙齿。眼睛浑浊,但瞳孔深处,似乎有一星极微弱的、不似生物反光的东西飞快划过。
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双臂抬起,指甲乌黑尖长,朝我扑来。速度不慢,比c级评定的平均水平要快一线。
侧身,躲过第一次扑抓。腐烂的指风擦过我的颈侧。回身,斧头抡圆了横劈出去。“噗嗤”,钝器切入败革的闷响。斧头嵌进了它的侧颈,没完全砍断。污黑发臭的粘液溅出来。
它踉跄一下,居然没倒,反而更凶猛地用另一只手抓向我面门。我松开斧柄,后撤半步,左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磨尖的螺丝刀,狠狠捅进它眼窝,手腕用力一搅。
丧尸的动作骤然僵住,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瘫软下去。
我喘了口气,拔出螺丝刀,在它衣服上蹭了蹭。然后蹲下身,抓住它的头发,把尸体翻过来,面朝下。后脑勺的头发稀疏黏腻。我摸出随身的小折刀,顺着颅骨的缝隙,熟练地撬开。
一般丧尸,这里要么是腐烂的脑组织,运气好点,可能有些变异的、颜色奇怪的胶质或轻微晶化的小颗粒。那是我交任务的“附加品”,能换多点东西。
刀尖挑开灰白色的硬脑膜。
我愣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腐烂或变异组织。里面是……异常“干净”的腔体。灰白色的、像是某种高强度工程塑料的内壁,泛着冷冰冰的光泽。而在本该是脑干位置的中央,嵌着一块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金属片。金属片表面极其光滑,刻着一行细微到几乎看不清的字符:
S-7-441
旁边,还有几条比头发丝还细的、暗金色的线路,延伸向内壁深处。
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把它抠出来看个仔细。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金属表面——
“滋啦——!”
剧烈的、足以撕裂脑仁的电流噪音猛地炸响在耳边!根本不是从耳机传来的,而是直接在我颅腔内震荡!
我痛得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几乎跪倒。
噪音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冰冷,机械,带着某种无机质的绝对权威感,直接灌入我的听觉神经:
“身份确认。清理员编号 774,王河。”
“目标‘S-7系列观察体’回收完成。数据已上传。”
“根据《深渊净化协议》第七版第三条补充条例,你已累计完成有效清理任务一百四十七次,其中b级以上威胁目标十九次,包含特殊变异体与‘观察体’。清除效率、心理稳定性评估均超过阈值。”
那声音顿了顿,像是进行某种终极判读前的短暂静默。我跪在冰冷污秽的水泥地上,手指还僵硬地停留在那冰冷的金属芯片边缘,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
然后,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句,清晰得残忍:
“恭喜你,王河。你已通过最终审核,现晋升为‘清除者’。”
清除者?那是什么?比“清理员”更高级的刽子手?这张纸的背面,到底还写着多少我从来不知道的条款?
没等我理清那瞬间塞满头颅的混乱与寒意,那冰冷的声音毫无停滞地继续下达指令:
“现在请完成今日特殊指令。”
“指令内容:消灭所有‘观察体’项目知情者。”
它再次停顿,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更加深重,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疯狂的冲撞,也能感觉到贴着胸口的金属卡片那骤然变得灼人的温度。
最后三个字,像三颗冰锥,精准地钉入我的意识:
“包括你自己。”
……
声音消失了。耳机里只剩下细微的、无意义的电流白噪音。卸货区恢复了死寂,只有餐车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和我自己粗重得不正常的喘息。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先落在眼前这具后脑洞开的“丧尸”尸体上,那银色的芯片和编号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然后,我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我那辆明黄色的、画着可笑卡通包子的餐车。
车厢里,我那个用来记录“食材”和“菜谱”的硬皮笔记本,就扔在副驾座位上。翻开的那一页,最新一行墨迹还未干透:
“4月17日,晴(大概)。城西金融区废墟。目标:成年男性,身着残破西装,行动较敏捷。处理方式:斧劈颈侧,螺丝刀搅脑。建议菜谱:爆炒贪婪脑花。备注:脑组织有轻微硬化,疑似生前压力过大。建议配重辣,去腥提味。”
每一个字,此刻都像烧红的针,扎进我的眼睛。
知情者……
所有知情者。
我,王河,这个在末世里靠着“杀人执照”和一本荒诞食谱苟延残喘的流动摊贩,刚刚被宣判了死刑。被我自己每日兢兢业业完成的“任务”,被我胸口那张代表“合法”与“生存”的金属卡片,被这整个我勉强理解并赖以生存的“秩序”。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消防斧还嵌在那“S-7-441”的脖子上。螺丝刀攥在左手,沾着灰白和暗红的污渍。我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垢和血渍、微微颤抖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刚刚按照指令,“清理”了一个后脑藏着芯片和编号的东西。而这样的东西,我这一百四十七次任务里,到底“清理”了多少个?
他们……不,它们……到底是什么?丧尸?还是别的什么?观察体?观察什么?观察像我这样的“清理员”如何工作吗?
“消灭所有知情者。包括你自己。”
冰冷的指令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没有感情,没有余地。就像我以前接收到的每一个“目标坐标”和“威胁评级”一样。
餐车的发动机还在响,忠诚地等待着它的主人下达下一个目的地的指令。笔记本摊开着,沉默地记录着又一个“菜谱”。而我,刚刚晋升的“清除者”,站在废墟和尸体之间,站在这个荒诞而血腥的“秩序”中心,第一次,对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风穿过破败的楼宇间隙,呜咽般吹过,卷起地上一张沾满泥污的旧报纸,啪嗒一下贴在我的小腿上。头版头条的大字残缺不全,只能辨认出“……紧急状态……”、“……隔离……”、“……相信国家……”。
我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捻起那张报纸,把它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我走到那具尸体旁,用力拔出了我的消防斧。污血顺着斧刃滴落。
转身,走向我的餐车。脚步起初有些虚浮,但很快变得稳定,甚至比平时更沉、更重。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消防斧放在副驾,压在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螺丝刀插回腰间。
我没有立刻去看导航屏幕上是否出现了新的、血红色的“特殊任务标记点”。也没有去试图联系那个冰冷的指挥中心,质问、哀求或者咒骂。那没有意义。
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发动机的轰鸣,感受着胸口金属卡片那依旧灼人的温度,目光透过脏污的前挡风玻璃,望向远处更加深邃、仿佛巨兽食道般的城市废墟。
所有知情者。
我。
那么,第一个知情者,此刻正坐在这辆餐车里。
我的手,握住了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餐车明黄色的车身,在末日昏沉的天光下,像一个缓缓移动的、刺眼的疑问号,驶向废墟深处弥漫不散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