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平的第三天,沈砚之站在公安部特别调查处的办公室里,窗外是初春萌发新绿的槐树枝桠。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手中的半枚青铜虎符上投下斑驳光影。
“情况就是这样。”沈砚之将天津之行的详细报告放在处长李振山的办公桌上,连同那半枚虎符、白绢以及从“盐坨祠”带回的核心档案摘要,“‘义安社’的总祠已被我们控制,但最核心的石门尚未开启。而更紧急的线索指向上海。”
李振山,一位四十多岁、面容坚毅的老革命,仔细翻看着报告和物品。他的手指在白绢“风生水起之地”几个字上停留良久。
“沈砚之同志,你在天津的工作非常出色。”李振山抬起头,目光锐利,“但上海的形势比天津复杂十倍。那里刚刚解放半年,国民党潜伏特务、旧社会帮派势力、帝国主义残留影响盘根错节。这个‘听涛生’既然被‘义安社’首任祠守指定为另一半虎符的执掌者,其身份地位绝不简单,很可能已经深深嵌入上海的社会结构中。”
沈砚之点头:“我明白。白绢上写‘隐于沪上风声水起之地’,这显然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隐语。‘风声水起’既可能指具体地点,也可能暗示某种行业或环境。”
“你有什么初步想法?”李振山问。
沈砚之走到墙上的中国地图前,指向上海:“上海临江靠海,与‘水’相关的地点极多——黄浦江、苏州河、各个码头、甚至旧日的租界河道。而‘风声’,在上海话里有时也指消息、情报。结合‘义安社’以漕运、盐务起家的背景,我初步判断,这个地点很可能与航运、码头、或者与‘水’相关的贸易行业有关。也可能是某个名字中带‘风’‘水’或相关意象的场所,比如‘风鸣楼’、‘水云间’之类的茶楼戏院,这些地方往往是三教九流汇集、信息流通之处。”
李振山沉思片刻:“思路是对的,但范围还是太大。上海有十六个区,大小码头上百个,茶楼戏院不计其数。我们需要更精确的线索。”他顿了顿,“另外,天津的核心石门,你打算如何处理?”
“根据发现的提示,最近的开启时间是夏至日,也就是公历6月21日中午。距今还有两个月。”沈砚之回答,“我建议,一方面在天津留下精干小组,对‘盐坨祠’遗址进行隐蔽监控和继续研究,寻找可能遗漏的线索;另一方面,我带队前往上海,争取在夏至之前找到‘听涛生’和另一半虎符。如果能在开启核心石门之前将两半虎符合一,或许能获得更多信息,甚至掌握主动权。”
“很周全。”李振山站起身,走到窗边,“组织上同意你的方案。但上海之行,你需要一个合适的公开身份作为掩护。毕竟,你现在是公开的公安部干部,‘义安社’的残余分子很可能已经通过他们在公安系统的内线知道了你的存在。”
这一点沈砚之早已考虑:“我可以使用化名,以中央商业部特派调研员的身份前往上海,名义上是调研解放后上海航运和贸易的恢复情况。这个身份既能合理接触码头、商会、贸易公司等可能与‘风声水起’相关的场所,又不会过分引人怀疑。”
“很好。”李振山转身,“人员方面,你带周晓阳和孙大勇去,他们熟悉案情。我再从上海公安局抽调两名熟悉本地情况的同志配合你们,他们不直接参与核心调查,主要负责外围支持和安全保卫。记住,上海不是我们的根据地,行事务必谨慎。”
“是!”
“还有一件事,”李振山的声音低沉了些,“根据天津带回的名单,我们在上海公安系统内部,已经初步锁定了几名有‘义安社’背景嫌疑的人员。名单已经加密发往上海公安局陈局长手中,他会秘密配合你们。但你们在沪期间,除了陈局长和他指定的极个别联络人,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义安社’能在百年乱世中存续,其渗透能力不容小觑。”
沈砚之心中一凛:“明白。”
离开李振山办公室时,已是傍晚。沈砚之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调查处的档案室。他需要查阅所有关于上海旧有帮派、特别是与漕运、盐务相关组织的资料。
油灯下,泛黄的卷宗散发出陈旧纸张特有的气味。沈砚之一页页翻看着,目光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与“风声水起”或“听涛生”相关的信息。
“上海青帮,起源于漕运水手……”“洪门在上海的分支‘天地会’,曾控制十六铺码头……”“‘盐枭’李三奎,民国初年活跃于苏沪一带……”“日本占领时期,‘东亚海运同盟’控制长江下游航运……”
忽然,一份1947年的敌伪档案摘要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关于一个名叫“黄浦同风会”的组织的记载。档案称,该会成立于1920年代,名义上是旅沪粤籍商人的同乡联谊组织,但军统怀疑其与日本特务机关有染,曾进行过调查,无果而终。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同风会”的驻地,是一栋位于苏州河边的三层西式建筑,名叫“听涛轩”。
听涛!沈砚之精神一振。“听涛生”与“听涛轩”是否有关联?他继续往下看,档案记载,“听涛轩”在抗战胜利后由国民党接收,几经转手,现归属不详。
“黄浦同风会……听涛轩……‘风声水起’……”沈砚之默念着,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线索。虽然“同风会”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商人组织,与“义安社”的隐秘性质似乎不符,但“听涛”二字的重合绝非偶然。
他又翻阅了几份上海地下党在解放前对上海社会各阶层的调查报告。其中一份1948年的报告提到,上海航运业中存在一个被称为“水龙帮”的隐秘团体,成员多是码头工人、船工和水上警察中的头面人物,该团体纪律严密,行动诡秘,疑似有政治背景。报告撰写人标注:“疑与国民党特务机关或旧帮派残余有关,待查。”
水龙帮……龙从云,虎从风。虎符,“风声水起”……沈砚之感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正在浮现。
他合上卷宗,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窗外,北平的夜空星稀月明。两千多里外的上海,此刻应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那座刚刚经历战火又迅速复苏的都市,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等待着猎手踏入。
三天后,一列开往上海的火车驶离北平站。软卧包厢里,沈砚之化名“沈默”,身份是中央商业部对外贸易司调研科副科长。周晓阳和孙大勇扮作他的助手和警卫员。三人的行李简单,但携带了必要的证件、经费、微型相机和隐蔽武器。
火车轰鸣着向南行驶,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苍茫平原逐渐变为江南的润泽水乡。沈砚之靠在窗边,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从天津带回的那张白绢上的字迹。
“社稷重器,分而藏之……右半,由‘听涛生’执掌,隐于沪上‘风声水起’之地……两符合,可召旧部,启秘藏,行大事。”
“行大事”——什么样的大事,需要动用“社稷重器”这样的词汇?需要以虎符为信物,召集旧部,开启秘藏?在国民党政权已经垮台、新中国已经建立的1950年初,“义安社”还想做什么?
他想起韩山在审讯中透露的只言片语:“‘义安社’不只求财,更求存续……在时代浪潮中,我们总是选择站在能让我们活下去的一边……有时候,活下去本身,就是最大的事业。”
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有力量、有影响。这就是“义安社”的生存哲学。那么,在新时代,他们想以什么样的方式“活下去”?那半枚虎符和“听涛生”,就是他们为新时代准备的后手吗?
“沈工,不,沈科长,”周晓阳低声打断他的思绪,递过来一份文件,“这是上海公安局陈局长传来的初步接应安排。我们到站后,会有人举着‘接商业部沈科长’的牌子。接应人代号‘海燕’,是陈局长绝对信任的老地下党员,解放前就在上海从事情报工作,熟悉三教九流。”
沈砚之接过文件看了看:“到了上海,一切按计划行事。我们先安顿下来,然后以调研航运贸易为名,开始摸排。孙大勇,你负责留意我们周围是否有可疑的眼线。晓阳,你重点收集上海航运、码头、贸易公司的公开资料,特别是那些名字中带‘风’‘水’或者与‘听涛’相关的场所。”
“明白!”
两天一夜后,火车缓缓驶入上海北站。一出车厢,潮湿温润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煤烟、人潮和远处黄浦江带来的淡淡水腥气。站台上人流如织,各色口音的呼喊、小贩的叫卖、火车汽笛的嘶鸣交织成上海特有的喧嚣交响。
果然,在出站口,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举着“接商业部沈默科长”的纸牌。男子约莫五十岁,面容斯文,眼神却透着干练。
沈砚之走上前:“我是沈默。您是?”
“沈科长一路辛苦,我是市府接待处的王文书,奉命来接您。”男子笑容得体,但在握手时,手指轻轻在沈砚之掌心敲了三下——事先约定的暗号。
“海燕同志。”沈砚之低声说。
“跟我来,车在外面。”
一行人坐上停在站外的一辆黑色奥斯汀轿车。车子驶入上海的街道,沈砚之望着窗外。尽管解放不久,但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依然展现着惊人的活力。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巍然矗立,南京路上电车叮当作响,熙攘的人群穿着各式服装——长衫、西装、列宁装、旗袍——勾勒出社会变革期的独特图景。
车子没有开往市府安排的招待所,而是拐进了法租界旧址一条安静的林荫道,停在一栋带有小花园的欧式别墅前。
“这里是解放前一位民族资本家的宅邸,现在由市委临时管理,比较安静,适合你们工作。”海燕——真名王振华——一边引路一边介绍,“安全方面我已经安排好了,街道居委会和派出所都有我们的同志暗中照应。”
别墅内部陈设雅致,客厅里已经准备好了茶点。屏退服务人员后,王振华的神色严肃起来。
“沈砚之同志,陈局长让我全力配合你们。你们需要的上海航运、码头及相关场所的资料,我已经准备了一部分。”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另外,关于‘黄浦同风会’和‘听涛轩’,我补充一些档案里没有的信息。”
沈砚之精神一振:“请讲。”
“这个‘黄浦同风会’,确实不简单。”王振华推了推眼镜,“我地下党在1946年曾试图打进去,但他们的审查极其严格,不仅需要两名以上老会员担保,还要考察申请人的背景至少三年。我们派去的同志虽然成功潜入,但始终接触不到核心。据他反映,同风会表面上是粤籍商人联谊,实则定期举行密会,讨论的内容远超商业范畴,涉及政局、军情,甚至国际动向。而且,他们的会员不仅限于广东人,还有一些江浙沪背景的神秘人物。”
“听涛轩呢?”
“听涛轩是同风会的驻地,位于苏州河北岸,是一栋很不起眼的三层红砖楼。但奇怪的是,1949年5月上海解放前夕,同风会突然解散,听涛轩也被迅速转手,现在是一家名叫‘新声无线电零件厂’的街面工厂,生产收音机配件。”王振华顿了顿,“我们调查过这个厂,背景干净,工人都是普通市民,厂长是解放前就在上海开小作坊的技术员,看不出问题。”
沈砚之沉思:“解散,转手……这是典型的隐匿手法。‘听涛生’如果真与同风会有关,那么在上海解放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转入地下的准备。无线电零件厂……有意思。”
无线电——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作为“哨”时精通的本行。密码,通讯,无形的电波……“风声”,是否也可以指电波传递的讯息?
“还有什么名字中带‘风’‘水’或者含义相近的场所值得注意?”周晓阳问。
王振华翻出另一份名单:“上海以‘风’‘水’命名的场所很多,我筛选出一些可能有特殊背景的。比如,‘风水阁’——福州路上的一家古董店,老板据说懂堪舆,常有名流出入;‘望江茶楼’——在十六铺码头,三教九流混杂,以前是青帮谈事的地方;‘云起书局’——霞飞路上,表面卖书,暗地里流传一些政治禁书;还有‘浪花歌舞厅’——百乐门附近,解放前是军统特务常去的交际场所。”
沈砚之的目光在名单上扫过,最终停在“望江茶楼”和“浪花歌舞厅”上。前者临水,且是旧帮派聚集地;后者名中有“浪”,属水,且与旧特务机关有关联。两者都符合“风生水起”可能暗示的环境——江湖气息、信息流通、背景复杂。
“我们需要实地看看这些地方。”沈砚之决定,“就从‘望江茶楼’和‘浪花歌舞厅’开始。不过不能直接以调查的名义,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调研航运贸易是个好借口。”王振华建议,“望江茶楼在十六铺码头,你们可以去那里‘了解码头工人生活状况’。浪花歌舞厅现在改名叫‘新生文化俱乐部’,名义上是职工文艺活动场所,你们可以‘考察上海解放后群众文化生活变化’。”
“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两天,沈砚之三人以商业部调研员的身份开始了在上海的公开活动。他们走访了航运局、几家贸易公司、码头工会,收集了大量公开资料,也初步接触了上海航运业的各色人物。这些公开活动既是为了掩护,也是为了从正常渠道了解上海的水运网络和相关势力分布。
第三天下午,沈砚之带着周晓阳来到了十六铺码头附近的望江茶楼。
茶楼是一栋两层木结构建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里面人声鼎沸,茶客多是码头工人、船工、小商贩,也有几个穿着体面、像是生意人模样的坐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茶叶、汗水和黄浦江水汽混合的味道。
两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壶龙井。沈砚之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四周,耳朵却捕捉着茶客们的闲聊。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浦东那边又沉了一条货船,说是撞了暗桩……”
“暗桩?那段水道走了多少年了,哪来的暗桩?我看是有人捣鬼!”
“嘘——小声点!现在是什么世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怕什么?解放了,共产党当家,还能让那些水鬼再作祟?”
“水鬼”……沈砚之心中一动。他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插话:“几位老哥,刚才听你们说沉船的事?我们是商业部下来调研航运安全的,能详细说说吗?”
那桌茶客看了看沈砚之的干部装束,又看看他身边的周晓阳,神色有些警惕。一个年纪稍长的码头工人模样的男子迟疑道:“长官,我们也是瞎聊,具体的不清楚……”
“老哥别紧张,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好向上面反映,改善咱们工人的工作环境。”沈砚之语气温和,递过去一支烟。
烟拉近了距离。那老工人接过烟,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黄浦江、苏州河上,隔段时间总会有船出事。以前是日本人、国民党乱的时候,现在解放了,按理说该太平了,可今年开春以来,已经沉了三条小船了。都是夜里,都是那段靠近陆家嘴弯道的水域。”
“原因查清楚了吗?”
“水上公安局来查过,说是船况老旧,操作不当。可咱们跑船的都知道,那几条船的船老大都是几十年的老手,闭着眼睛都能把船开个来回。而且,”老工人压低声音,“出事前,都有人看见过‘鬼灯’。”
“鬼灯?”
“就是夜里在水面上飘的灯笼光,绿色的,忽明忽暗。老辈人说,那是淹死的水鬼在找替身。看见鬼灯的船,十有八九要出事。”
沈砚之与周晓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显然是有人利用迷信制造恐怖气氛,同时进行某种破坏活动。
“除了沉船,码头这边最近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沈砚之继续问。
另一个年轻些的船工插嘴:“特别的事……对了,大概半个月前,有几个生面孔在茶楼二楼包了个雅间,关起门来谈了大半天。看打扮像是生意人,但听口音不全是上海的,有一个说话带点广东腔。”
广东腔——沈砚之想起了“黄浦同风会”的粤籍背景。
“知道他们谈什么吗?”
“那哪能知道?不过他们走后,茶楼伙计收拾房间时,看见桌上用茶水画了个奇怪的图,像是个……半边老虎头?”
半边老虎头!半枚虎符!
沈砚之心中一震,但表面依然平静:“半边老虎头?倒是稀奇。那些人是常客吗?”
“就那一次,后来没见过了。”
又闲聊了几句,沈砚之付了茶钱,和周晓阳离开茶楼。
“沈工,看来‘望江茶楼’确实是某个联络点。”周晓阳低声说,“半边老虎头的图案,很可能就是暗号。”
沈砚之点头:“而且对方很谨慎,只用茶水画图,不留痕迹。广东口音,半边虎符……线索开始汇集了。”
当天晚上,他们又去了“新生文化俱乐部”——即原来的“浪花歌舞厅”。这里的气氛与望江茶楼截然不同,霓虹灯闪烁,门口贴着“劳动人民文艺大舞台”的红色标语。里面传来手风琴伴奏的苏联歌曲声。
俱乐部内部改造过,原来的舞池变成了舞台,周围摆着桌椅。台上,一支工人业余文艺队正在表演歌舞剧《白毛女》片段。台下坐满了观众,大多是工人、学生和干部模样的人,气氛热烈。
沈砚之两人在角落坐下,观察着四周。这里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健康的群众文化活动场所,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沈砚之注意到,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中,有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虽然也在忙碌,眼神却不时扫视全场,似乎在留意什么。
表演间隙,沈砚之起身走向洗手间。经过后台通道时,他瞥见那个中山装男子正和一个穿着演出服、像是文艺队负责人的女子低声交谈。女子背对着他,但沈砚之看到她的侧脸时,呼吸微微一滞。
虽然过去了几年,虽然只是侧脸,但那轮廓……像极了苏曼卿。
不可能。沈砚之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苏曼卿在1949年初北平解放前夕被捕,被他救出后,因伤势过重,被组织安排去南方疗养,后来听说去了香港,从此失去联系。她怎么可能出现在上海?还成了工人文艺队的负责人?
他定了定神,再仔细看时,那女子已经转过身来。正面看,与苏曼卿只有三四分相似,年纪也稍长些。沈砚之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失落。
从俱乐部出来,夜色已深。上海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映成暗红色,黄浦江上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回到别墅,沈砚之将白天收集到的信息整理出来。望江茶楼的半边老虎头图案、广东口音的神秘人、黄浦江上的“鬼灯”和沉船事件、以及“黄浦同风会”和“听涛轩”的线索……这些碎片似乎正在拼凑出某个轮廓。
“沈工,我们接下来重点查哪里?”周晓阳问。
沈砚之走到上海地图前,手指从十六铺码头沿着黄浦江移动,最后停在苏州河北岸的一个位置:“这里,听涛轩旧址,现在的新声无线电零件厂。我总觉得,‘风声水起’的‘风声’,除了自然之风、江湖风声,还可能指无线电波。而‘听涛生’——聆听电波涛声的人。一个精通无线电的人,藏身于无线电零件厂,不是最合适吗?”
“可是王振华同志调查过,那厂子背景干净。”
“太干净了,反而可疑。”沈砚之目光锐利,“解放前夕匆忙转手,迅速变成一家普通工厂,工人背景清白,生产正常……这正是一个高级潜伏者最完美的伪装。明天,我们就去‘调研无线电工业恢复情况’。”
夜深了,沈砚之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上海的夜景。这座城市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暗流涌动。半枚虎符在他贴身的内袋里,冰凉地贴着胸口。
“听涛生……”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你究竟是谁?藏在上海的哪个角落?那“风生水起之地”,到底是真实的地点,还是某种隐喻?
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了十一下。黄浦江上,一艘货船的灯光缓缓移动,像黑夜中一只沉默的眼睛。
猎手已经入局。而猎物,或许早已布好了网。
沈砚之深吸一口带着江水气息的空气。这场在上海迷雾中的追逐,才刚刚开始。而两个月后的夏至,天津那扇核心石门的背后,又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所有的答案,都藏在这座城市闪烁的灯火和无声的暗影之中。他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智慧——就像当年在日伪和军统的夹缝中生存时一样。
转身回到房间时,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张从天津带回的白绢副本。“两符合,可召旧部,启秘藏,行大事。”
无论“大事”是什么,他都必须阻止它发生。
这是他的使命,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