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找钱管事。”
江小年的声音嘶哑而平静，平静得可怕。他转过身，看向瘫坐在地上、双眼红肿的白芷：“密钥必须拿回来。如果真是他设的局——”
“如果是他设的局，小薇就还是被他们控制的傀儡。”白芷接过话，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狠劲。她撑着墙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就算不是，他也一定知道什么。我们回来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这是最直接、也最危险的选择。但此刻的江小年与白芷，已顾不得那么多。信任被撕裂的痛楚，失去密钥的巨大恐慌，还有白薇那真假难辨的背叛，混合成一股近乎疯狂的冲动——他们需要答案，需要立即得到一个答案，哪怕这答案需要用血来换。
墨卫们很快集结。这次随行的共有八人，皆是墨青亲手挑选的精锐，领队的是墨桓。当听到江小年要直闯福运赌坊时，墨桓眉头紧锁：“小年哥，此举是否太过冒险？钱管事既然敢露面，必有所恃。赌坊是他的地盘，恐怕——”
“我们等不起。”江小年打断他，将桂花糕重重按在桌上，“每拖一刻，密钥就可能离我们更远。白薇如果真被他们控制，每拖一刻，她就会陷得更深。”
他的眼神让墨桓咽下了劝阻的话。那是困兽濒死一搏的眼神，绝望而凶狠。
一行人离开客栈，直奔镇东福运赌坊。晨光渐亮，将街道照得通透，可江小年却觉得每一步都踏在阴影里。他握着怀中的空荡，那里本该是密钥的位置，如今只剩一片冰凉。
福运赌坊的门面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气派，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只石狮沉默矗立。这个时辰，赌坊本该是歇业状态，可当江小年等人走近时，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精瘦伙计，见到江小年，脸上立刻堆起熟络的笑容：“韩先生！这么早？钱管事吩咐了，您要是来了，直接去后院花厅，他在那儿等您。”
这反应太过自然，自然得令人心头发寒。
江小年与白芷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钱管事料到他们会来，甚至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和场地。这要么是示好，要么是请君入瓮。
“带路。”江小年面无表情地说。
伙计躬身引路，一行人穿过前厅。白日里的赌坊空旷寂静，只有零星几个杂役在打扫，见到他们，都低下头默默做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昨夜残留的烟酒气，混杂着某种说不清的、类似庙宇香灰的气味。
后院花厅的门敞开着。钱管事果然等在那里，正悠闲地泡着茶，见他们进来，放下茶壶，笑容可掬地起身：“韩先生，白东家，这么早就光临寒舍，钱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热情，可眼底却没了昨日那份刻意伪装的谄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胜券在握的从容。
“钱管事，”江小年开门见山，“白薇在哪里？密钥在哪里？”
钱管事故作惊讶地挑眉：“白薇姑娘？昨日不是与二位一同离开了么？至于密钥……韩先生这话说得钱某糊涂了，什么密钥？”
“别装糊涂。”白芷上前一步，声音冰冷，“你昨日刻意露面，提起姐妹重逢，就是在给她递信号，是不是？你们一直控制着她，让她假装恢复，骗取我们的信任，就为了盗走密钥！”
钱管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白东家这话，真是冤枉钱某了。钱某昨日是偶遇，也是真心为二位姐妹重逢高兴。至于什么控制、什么盗取……这话从何说起？”他放下茶杯，笑容淡了些，“不过既然二位提到白薇姑娘，钱某倒确实有些消息——她今晨天未亮时，独自一人来了赌坊，托钱某给二位带句话。”
江小年心头一紧：“什么话？”
“她说，”钱管事慢条斯理地说，“谢谢姐姐和小年哥这些日子的照顾，但她有自己必须做的事。密钥她带走了，望二位……不要再找她。”
这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剜进江小年和白芷的心口。
“她在哪儿？”江小年声音发紧。
“走了。”钱管事摊手，“具体去哪儿，钱某也不清楚。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微妙地瞟向厅外。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他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
花厅四面的门窗在瞬间同时关闭。几乎在同一时刻，屋顶传来瓦片轻响，后院墙头、侧门、甚至他们来时的前厅方向，都传来密集而轻微的脚步声——那是训练有素的人正在快速移动、占据位置。
瓮中捉鳖。
“既然白东家把话挑明了，”钱管事的声音不再有任何伪饰，变得冰冷而公事公办，“那钱某也不绕弯子了。少爷有令：请二位留下做客。至于做客多久……那得看二位配不配合。”
墨桓厉喝：“保护小年哥、白姑娘！”
八名墨卫瞬间结成战阵，墨桐等四人护住江小年和白芷，四人面向四方，短弩上弦，刀锋出鞘。
钱管事却只是摇了摇头，又拍了拍手。
花厅两侧的暗门滑开，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那人，眼神阴鸷而疯狂，墨桓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失踪多日的计蒙！
江小年瞳孔骤缩。
但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计蒙身后那人身上。
那是个年轻男子，脸色苍白，左脸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划到下颌，让他原本还算端正的面容显得狰狞可怖。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绸缎长衫，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眼神像毒蛇一样黏在江小年和白芷脸上。
赵东。
那个在赵府覆灭之夜，侥幸逃脱的赵家大少爷。
“没想到吧，江、小、年。”赵东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目光转向白芷，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还有你，白家的大小姐。你们杀了我爹我二叔，杀了我弟弟，烧了我赵家百年基业……今天，该还债了。”
计蒙在一旁阴恻恻地开口：“墨桓，别怪我。墨家给不了我想要的，但影门可以。”
“钱管事，”江小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以为凭这些人，留得住我们？”
钱管事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韩先生，不，江小年，您未免太小看钱某了。”他抬手指了指屋顶，“上面有十二把弩，用的都是浸过‘软筋散’的箭头。这花厅的地板下埋了火药，引线就在钱某脚下。”他又指了指四面墙壁，“墙是特制的，夹层里灌了铅，寻常刀剑难破。至于门窗……您不妨试试，还打不开？”
他每说一句，江小年等人的心就沉一分。
这不是临时布置的陷阱。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囚笼，只等他们踏入。
“少爷惜才，”钱管事语气转缓，“只要二位愿意归顺，交出白府传承的秘术心得，过往一切，少爷可既往不咎。甚至白薇姑娘，也可与二位团聚。如何？”
“团聚？”白芷冷笑，“像她一样，被你们训练成没有自我的傀儡？”
“白姑娘言重了。”钱管事摇头，“影子大人是少爷的左膀右臂，深得器重。她的本事、地位，岂是傀儡可比？”
“放屁！”白芷厉声打断，“我妹妹不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花厅侧面的屏风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出。
黑衣，黑发，面容清丽苍白，眼神空洞如寒潭。正是白薇。
她看也没看江小年和白芷，径直走到钱管事身侧，垂首而立，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小薇……”白芷的声音破碎了。
白薇没有任何反应。
江小年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找出一丝昨日那个会笑、会蹙眉、会低声说“对不起”的女子的影子。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彻底的空白。
“看来白姑娘还需要些时间适应。”钱管事惋惜地说，随即语气转冷，“不过，少爷的耐心是有限的。钱某给二位半柱香时间考虑。半柱香后，若还不肯配合……”他脚下轻轻一碾，“那钱某只好送诸位上路了。至于白薇姑娘，她会亲眼看着二位死去——这是少爷给她的最后一道考验。”
花厅陷入死寂。
墨卫们握紧了武器，额角渗出冷汗。江小年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能感受到白芷微微颤抖的手。
屋外的晨光透过窗纸，在花厅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隐隐传来街市的喧嚣，那是一个与他们此刻的绝境完全无关的世界。
半柱香。
要么屈服，要么死。
而白薇，就那样静静站着，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江小年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的寒光。
他看向墨桓，用只有身边几人能听到的气音说：
“准备突围。我数到三，你们护着白芷，冲前门。”
“小年哥，那你——”
“别管我。”江小年打断他，手缓缓摸向腰间。那里，除了空荡荡的密钥位置，还别着瑶光给的千机盒，以及只剩最后一发子弹的盒子炮。
他看向白薇，看向那张曾经鲜活、此刻却冰冷如面具的脸。
然后，他轻声对白芷说：
“如果我出不去……告诉瑶光，桂花榚，很甜。”
白芷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说什么，却被江小年决绝的眼神制止。
钱管事点燃了半柱香，细烟袅袅升起。
时间，开始倒数。
江小年缓缓吸气，手指扣上了千机盒的机关。
三。
二。
一。
“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