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利亚那场惊天动地的“地狱诗篇”,像一块被投入世界足坛这片深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当巴塞罗那全队返回甘伯体育城时,迎接他们的,是一种全新的、近乎“朝圣”般的狂热。
训练基地外,蹲守的媒体记者,比国家德比后还要多三倍。他们不再询问关于“系统”或“战术”的重复问题。他们唯一的焦点,只有一个——
“——‘El milagro’!”(西班牙语:奇迹)
他们用这个词,来定义林风在皮斯胡安球场的那次神奇奔袭。
而在更衣室内部,那份属于“艺术家”们的、轻松而快乐的氛围,也因为这个“奇迹”,而变得有些微妙。
“嘿,‘诗人’!”罗纳尔迪尼奥依旧是那个最热情的桑巴精灵,他在“Rondo”抢圈中,用一个极其花哨的动作将球传给林风,“再给我们来一个!就昨天那种!让佩普(瓜迪奥拉)那老古板,再看傻眼一次!”
队友们的起哄声,善意,却又充满了期待。
林风只是笑了笑,然后,用一个最标准的、最符合“系统”要求的“一脚出球”,将球,稳稳地,传给了哈维。
罗纳尔迪尼奥的笑容,僵了一下。
而场边,那个身穿灰色训练服的“国王”,瓜迪奥拉,则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契约”,正在被执行。
林风,正在用他那“自虐”般的克制力,履行着他的承诺——当“系统”还能运转时,他就必须,安分地,当一个最完美的“齿轮”。
他将那颗刚刚学会了如何疯狂跳动的“诗人心”,再次,用“理性”的枷锁,牢牢地锁回了“教授”的大脑之中。
他知道,他与瓜迪奥拉之间,达成的是一次“魔鬼的交易”。
他赢得了“在绝境中,可以打破规则”的自由。 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在“非绝境”的九十九次里,必须忍受“规则”的……绝对束缚。
这份束缚,在训练场上,是对他艺术天性的压抑。而在训练场外,则化为了另一种,更加沉重,也更加无法回避的……“账单”。
当晚,当林风结束了例行的恢复性治疗,准备离开基地时,他的经纪人大卫·陈,用一个紧急的、跨国加密电话,找到了他。
“林,出事了。”大卫·陈的声音,不再有往日的轻松,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什么事?”
“你那场比赛的网络录像,在国内,被‘神话’了。”大卫·陈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齐达内附体’、‘亚洲球王’、‘上帝的杰作’……但所有的赞美,现在都变成了压力。”
“现在,”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那个最糟糕的消息,“……这份在国外被赞被作为神迹的举动,在国内开始‘反噬’了。”
“就在刚才,国内最大的几家门户网站,同时,刊登了一篇措辞极其严厉的社论。”
“标题是——”
“——《质问林风:为何,你的‘奇迹’,从不属于那抹红色?》”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
“这篇社论,”大卫·陈的声音,变得冰冷,“详细地,对比了你代表巴萨,和代表国家队时,所有的‘高光’表现。”
“他们说,在巴塞罗那,你是那个能在伯纳乌写诗、能在斯坦福桥解题、能在皮斯胡安上演‘神迹’的‘救世主’。”
“而在国家队,”他的声音,艰难地,复述着那些刻薄的词句,“……你只是一个‘平庸’的、‘安全’的、‘毫无作为’的‘战术执行者’。”
“他们质问你,为什么,在面对伊朗和沙特时,你没有一次,像在塞维利亚那样,用你‘神’一样的能力,去‘拯救’比赛?去漂亮赢得比赛?”
“他们甚至在暗示……”
“……你,在为国出战时,‘出工不力’。”
“砰!”
林风手中的那瓶电解质水,轰然落地。冰冷的液体,溅湿了他的裤脚,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
因为,一股更冰冷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流,已经将他,彻底淹没。
他最担心的“蝴蝶效应”,终于,以一种最残酷、最无法辩解的方式,降临了。
他用“前世”的记忆,为国家队,赢得了“丑陋”的胜利。 他又用“今生”的天赋,为俱乐部,赢得了“华丽”的神迹。
而现在,这份“华丽”,却成了刺向他那颗“红色心脏”的、最锋利的……尖刀。
他无法解释。
他无法告诉他们,在国家队,他之所以“平庸”,是在“拆除炸弹”;他之所以“安全”,是在“执行诡计”。
他也无法告诉他们,他在塞维利亚那场“神迹”,是建立在罗尼、哈维、伊涅斯塔这些“神”一样的队友的体系之上的!
“……林?林?你还在听吗?”
“我在。”林风缓缓地,蹲下身,捡起了那瓶水。
他看着水中,自己那张扭曲的、苍白的倒影。
他知道,他那份关于“两个世界”的、天真的“平衡方案”,在这一刻,已经被彻底击碎了。
“先知”的代价,不是疲惫,不是伤病。
而是,当你同时背负起两个世界的王冠时,你将不可避免地,被其中一个世界的信徒,当成……
——“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