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偃在阁楼发出信号,响箭破空,信鸽南飞。荣国府书房内,贾琏与王熙凤知道计划已经启动,接下来便是等待李御史的反应与行动。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南李守中御史府邸。
虽已近子时,但李守中的书房依旧亮着灯。这位以刚正闻名的老御史正披着外袍,就着烛光批阅日间未看完的卷宗。忽听得窗外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随即是管家压低声音的禀报:“老爷,有急信。”
李守中放下笔,眉头微蹙:“这个时辰?何人送来的?”
管家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只灰鸽,鸽腿上系着细竹管:“是信鸽,落在后院鸽笼。看标记……是前几日那位‘醉仙楼故人’所留的暗号。”
李守中神色一凛,立刻接过竹管,挥手让管家退下。他小心抽出管内卷着的纸条,就着烛火展开,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寥寥数语:“今夜子时三刻,城南旧漕运码头三号仓,有鬼祟交易,疑涉前朝余孽玄玅真人及邪丹害人之事。伏请老大人速查。”
没有落款,但字迹工整有力。李守中盯着“玄玅真人”四个字,眼中寒光乍现。这个名字,他前次从贾琏那里听到时便已记在心上,暗中查访,确有些蛛丝马迹指向清虚观。如今这密报直指今夜交易,且地点明确……
“来人!”李守中沉声唤道。
管家立刻应声而入。
“即刻持我名帖,去西城兵马司寻赵副指挥,就说有紧急公务,请他速调一队可靠人马,半个时辰后在我府前集结。记住,要悄悄的,莫要声张。”李守中语速极快,边吩咐边取过官服穿戴。
管家吃了一惊:“老爷,这般时辰调兵,所为何事?可要知会顺天府……”
“不必。”李守中打断他,“此事牵扯甚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赵指挥是牛继宗旧部,为人正派,可用。快去!”
“是!”管家不敢多问,匆匆而去。
李守中穿戴整齐,又将那纸条看了几遍,目光落在“旧漕运码头三号仓”上。那是城南一处早已废弃的漕运仓库,偏僻荒凉,确是做见不得光交易的好地方。
“玄玅真人……邪丹……”李守中喃喃自语,眼中怒火渐燃,“若果真如此,老夫定要为民除害!”
约莫两刻钟后,西城兵马司副指挥赵全带着二十名精干兵卒,悄无声息地集结在李府侧门外。这些兵卒皆着便装,但腰佩钢刀,神情肃穆。
“李大人。”赵全是个四十出头的精悍汉子,抱拳行礼,“人马已到,请大人示下。”
李守中也不多言,将纸条递给赵全看了,沉声道:“赵指挥,此事关乎朝廷法度,更可能涉及前朝余孽与邪术害人。本官欲亲往查探,需你等护卫,并相机行事。若确有不法,当场拿下;若无实据,便撤。”
赵全快速扫过纸条,面色凝重:“末将明白。旧漕运码头一带地形复杂,末将这就安排弟兄们先行一步,暗中围住三号仓周边要道。”
“有劳。”李守中点头,“记住,务必人赃并获。”
“是!”
就在李守中点兵的同时,荣国府书房内,贾琏与王熙凤正焦灼等待。
王熙凤坐立不安,第三次起身走到窗边张望,又失望地转回:“二爷,这都过去快一个时辰了,怎的半点消息也无?韩大人那边,会不会……”
“稍安勿躁。”贾琏虽心中也急,但面上依旧沉稳,“信鸽飞抵李府需时,李御史调兵遣将更需时间。此刻他们恐怕已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三长两短。
贾琏精神一振:“是韩偃!进来!”
韩偃闪身而入,一身夜行衣上还带着露水。他先向贾琏和王熙凤行礼,随即快速禀报:“大人,二奶奶,跟踪组传回消息,那辆马车最终驶入了城南旧漕运码头区域,停在了三号仓附近。两名斗篷客提着黑漆木匣进入了三号仓。我们的人已在外围暗中监视,确认仓内另有他人接应,但看不清面目。”
“旧漕运码头三号仓……”贾琏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思索之色,“那里荒废多年,确是隐秘之处。可看清接应之人有多少?有无护卫?”
韩偃回道:“仓内灯火昏暗,看不清具体人数,但从影子判断,至少有三四人。外围未见明显护卫,但码头地形复杂,暗处或许有哨。”
王熙凤急问:“李御史那边呢?可有人去报信?”
“信鸽早已放出。”韩偃肯定道,“按时辰算,李御史此刻应当已在调兵前往的路上。”
贾琏沉吟片刻,对韩偃道:“让我们的人继续监视,但务必隐蔽,绝不可与李御史的人马或对方发生冲突。待李御史到场拿人,我们的人便悄然撤出。”
“是!”韩偃应下,却又迟疑道,“大人,还有一事……跟踪组的弟兄发现,那三号仓并非唯一的入口。码头临水,仓后有小码头,可通船只。若对方从水路撤离……”
贾琏眉头一皱:“可有人盯着水路?”
韩偃摇头:“我们人手有限,主要力量都放在陆路跟踪和监视主仓。水路那边……一时未能顾及。”
王熙凤闻言,心又提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若让他们从水路跑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贾琏思忖片刻,忽然问道:“韩兄,你可能设法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接近水路,确认是否有船只接应?”
韩偃面露难色:“码头临水一片空旷,若想接近而不被发现,极难。除非……从水下潜过去。但今夜水寒,且不知水深及暗流情况,风险极大。”
贾琏摆手:“那便罢了。李御史既已前往,必会周全布置。咱们如今要做的,是相信李御史的能力,而非越俎代庖。”他看向韩偃,“让你的人都撤到安全距离,只远远观察即可。待李御史行动结束,立刻回报。”
“卑职明白!”韩偃领命,正要退出,又被贾琏叫住。
“等等。”贾琏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韩偃,“这是牛继宗大人前日给我的令牌,可通行京营部分关卡。你带着,若遇突发状况,或可应急。记住,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
韩偃郑重接过:“谢大人!卑职定不负所托!”
韩偃离去后,书房内又陷入寂静。王熙凤看着贾琏,轻声道:“二爷将牛大人的令牌都给了韩大人,可是担心今夜会有变故?”
贾琏叹了口气,拉她坐下:“有备无患罢了。凤丫头,咱们布局至此,已是尽了人事。剩下的,便看天意,看李御史的决断,也看……对方是否真有通天手段。”
王熙凤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我明白。只是这等待的滋味,实在难熬。”
贾琏轻抚她的背,温声道:“难熬也得熬。想想可卿,想想这些日子咱们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今夜,或许便能拨云见日了。”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依偎。烛火噼啪,更漏声声,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外头传来四更的梆子声。
王熙凤忽然直起身:“二爷,你听!”
贾琏侧耳倾听,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脚步声,虽轻微,但在寂静的夜里仍能察觉。声音来自城南方向,渐行渐近,又渐渐远去。
“是兵马调动。”贾琏目光锐利,“李御史动手了。”
王熙凤双手交握,指尖发白:“不知……能否顺利……”
贾琏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冷汗。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紧张?但此刻,他必须是她最坚实的倚靠。
“会的。”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邪不胜正。”
与此同时,旧漕运码头三号仓内。
昏黄的油灯下,两个斗篷客已将黑漆木匣放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对面站着三人,为首的是个身着道袍、面容清癯的老者,正是玄玅真人。他身后站着两个精悍的护卫,眼神锐利如鹰。
玄玅真人打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二个白玉小瓶。他取出一瓶,拔开塞子,凑到鼻尖轻嗅,脸上露出满意之色:“不错,这一炉‘九阴凝露丹’火候正好。忠顺王爷那边,可还满意前次的‘赤阳续命散’?”
一名斗篷客嘶哑着声音道:“王爷用了,说精神健旺了许多。此番特命我等再取十二瓶‘凝露丹’,另有厚礼奉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放在桌上,袋口微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金锭。
玄玅真人瞥了一眼,淡淡道:“王爷客气了。只是近来风声紧,往后这交货的时辰地点,须得更谨慎些。”
另一名斗篷客道:“真人放心,此处隐秘,又是子夜时分,万无一失。”
话音刚落,仓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鸟鸣——并非夜枭,而是某种模仿的哨音。
仓内五人脸色骤变。
“有情况!”一名护卫低喝,瞬间吹熄油灯。
黑暗中,玄玅真人声音冰冷:“从水路走!”
仓后小门猛地被推开,冷风灌入。不远处的水面上,果然系着一叶小舟。
然而,就在他们冲向小舟的刹那,四周突然火把大亮,数十名兵卒从码头堆放的货箱后、破船中涌出,将三号仓围得水泄不通。赵全手持钢刀,立于队前,厉声喝道:“奉命查缉!仓内人等,束手就擒!”
几乎同时,李守中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玄玅真人,久违了。本官监察御史李守中,请真人现身一见!”
仓内死寂片刻。
随即,仓门缓缓打开。玄玅真人手持拂尘,面色平静地走出,目光扫过四周兵卒,最后落在李守中脸上,忽然微微一笑:“李御史,别来无恙。不知深夜率兵围堵贫道,所为何事?”
李守中踏前一步,目光如电:“本官接到密报,真人于此地交易害人邪丹,更涉嫌与前朝逆案有关。请真人随本官回衙,说个明白。”
玄玅真人笑容不变:“御史怕是听了小人谗言。贫道在此,不过是与两位香客探讨养生之道,何来邪丹?又何来逆案?”他侧身让开,“御史若不信,可进仓查验。”
李守中冷笑:“本官自会查验。”他一挥手,“赵指挥,搜!”
兵卒涌入仓内。片刻,赵全提着那个黑漆木匣走出,打开一看,十二个白玉小瓶赫然在目。另一名兵卒则从桌上拿起那个装金锭的锦袋。
玄玅真人脸色终于变了变。
李守中拿起一个玉瓶,拔开塞子,只嗅了一下,便眉头紧锁,递给身旁一名随行的老郎中。那郎中嗅后,面色大变,低声道:“大人,此丹气味诡谲,必含阴邪之物,绝非善品!”
“真人还有何话说?”李守中厉声道。
玄玅真人沉默片刻,忽然长叹一声:“罢了,时也命也。”他抬头看向李守中,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李御史,今日之事,恐非你能承担。不如行个方便,日后必有厚报。”
“放肆!”李守中怒喝,“本官依法办案,何须你来指教!拿下!”
兵卒一拥而上。玄玅真人身后两名护卫欲拔刀反抗,被赵全带人迅速制住。那两名斗篷客见状,猛地向水面小舟冲去,却被埋伏在水边的兵卒拦下。
混乱中,玄玅真人忽然从袖中抛出一物,落地炸开一团浓密白烟,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小心有毒!”赵全疾呼。
待白烟散尽,玄玅真人的身影竟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那柄拂尘。
“追!他跑不远!”李守中又惊又怒。
然而码头地形复杂,夜色深沉,哪里还有玄玅真人的踪迹?
赵全面带愧色:“大人,是末将失职……”
李守中摆手,脸色铁青:“先将这些擒获之人押回,严加审讯!封锁码头,明日天亮再细细搜查!”他看向那个黑漆木匣和锦袋,“这些,都是铁证!”
一场精心策划的抓捕,虽擒获数人,缴获赃物,却让首恶玄玅真人遁走。李守中心中沉重,但也知今夜收获已是不小。他命人严密看押俘虏和赃物,自己则连夜返回衙门,准备起草奏章。
这一夜,京城许多人无眠。
荣国府书房内,贾琏与王熙凤等到天将破晓,终于等来了韩偃带回的消息。
“大人,李御史成功围住码头三号仓,擒获四名从犯,缴获邪丹十二瓶、金锭一袋。只是……”韩偃顿了顿,“那玄玅真人用诡术脱身,未能当场拿获。”
贾琏闻言,沉默良久,方缓缓道:“能缴获邪丹,已是重大突破。玄玅真人漏网,虽为憾事,但经此一吓,他必不敢再留京城。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全部撤回,静观其变。”
王熙凤却是忧心忡忡:“他若逃了,日后会不会报复?可卿那边……”
贾琏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他如今是丧家之犬,自顾不暇。况且,李御史既已公开查办此案,玄玅真人便成了朝廷钦犯,天下通缉。他躲还来不及,岂敢再露面生事?”
他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语气笃定:“经此一夜,风向已变。接下来,该轮到忠顺王府,坐立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