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兰主导的“固本培元”之策,如同春雷惊蛰,在刘备治下的五州之地掀起了巨大的变革浪潮。政令所及,万物竞发,然而新芽破土之际,亦不可避免地触动了盘根错节的旧有利益,激起了阵阵波澜。
荆州,南郡,襄水之畔。
烈日下,新任的屯田都尉正指挥着兵士与流民,沿着新划定的界桩开挖引水渠。这片肥沃的河滩地,原本是襄阳大族蔡氏、蒯氏名下未曾登记的“隐田”。如今被官府直接划为军屯,顿时惹来了不小的风波。
“都尉!此事是否再斟酌一二?”一名身着锦袍的蔡家管事带着几个家丁,拦在了施工队伍前,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倨傲,“此地方圆百顷,历来是我蔡家代为看管,这突然划为屯田,恐引乡里非议啊。况且,我家夫人那里,也不好交代……”
屯田都尉是糜兰从徐州带来的老部下,深知此事关乎新政威信,岂肯退让?他面色一肃,按着腰刀:“此乃州牧府糜兰军师亲自签发的政令!清丈田亩,收归国有,用于屯垦,以实军资。莫说是蔡家,便是皇亲国戚,亦不得阻挠!尔等速速退去,否则以妨碍公务论处!”
那管事脸色一变,还想争辩,却被兵士毫不客气地“请”离了现场。消息传回襄阳城中蔡府,自是引起一片怨怼。类似的情景,在荆州各地,尤其是在那些昔日与蔡、蒯等大族关系密切的郡县,时有发生。清丈田亩,触动的是荆州本土豪强最根本的利益。尽管糜兰通过马良、伊籍等人多方安抚,承诺既往不咎,且新垦荒地待遇优厚,但积怨与观望的情绪,仍在暗处滋生、蔓延。
青州,北海国,军屯点。
这里的情况则更为直接和暴烈。被收编的袁绍士卒,习惯了昔日松散的日子,如今被严格编入军屯序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军纪森严,与普通士卒无异,且最初的田亩分配方案确实存在不公,引发了强烈不满。
“凭什么他们分得上田,我等尽是下田瘠土?”
“整日劳作,所得几何?还不如当年自在!”
“臧霸将军何在?我们要见臧霸将军!”
一群情绪激动的屯田兵围住了管理屯田的校尉衙门,吵嚷声越来越大,有人开始推搡守门的卫兵。现场气氛剑拔弩张,眼看就要酿成哗变。
就在这时,一队精锐骑兵风驰电掣而至,为首者正是奉糜兰密令,以巡查使身份暗访青州的陈登。他端坐马上,目光如电,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放肆!”陈登声如裂帛,瞬间压过了嘈杂,“尔等食汉禄,为汉民,如今得以安居屯垦,免于流离冻馁,乃主公天恩!竟敢聚众闹事,欲反耶?”
他根本不听那些纷乱的抱怨,直接对领头的几个闹事者厉声喝道:“来人!将此几个煽动闹事、目无军纪者,拿下!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雷霆手段,瞬间震慑全场。随着几声惨叫,几颗人头落地,刚才还喧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面露惧色。
陈登这才放缓语气,但对事不对人,宣布了糜兰的最新批复:“糜军师已获悉尔等诉求!此前田亩分配确有不当,现已责令青州牧府及臧霸将军重新核查,务必公正!然,再有敢以任何理由聚众抗命、触犯军法者,这便是下场!” 他随即宣布,将派驻新的文吏,专门负责协调屯田兵权益,并允诺改善伙食,有功者同样论功行赏。
恩威并施,方才将这场即将爆发的危机强行压制下去。消息传回襄阳,糜兰对庞统的果决表示赞赏,但也深知,这仅是治标,根源在于尽快建立公平且透明的管理制度。他立刻加派精干文吏前往青州,协助臧霸、孔融处理屯田事务。
江东,柴桑,吴侯府。
孙权拿着细作送来的最新情报,碧眼中寒光闪烁。他将绢书递给一旁的周瑜、鲁肃。
“刘备……糜兰……好大的手笔!”孙权语气阴冷,“劝农桑,兴商贸,整吏治……这是要扎稳根基,图谋长远啊。若让其成功,我江东还有立足之地吗?”
周瑜仔细看着情报,尤其是关于荆州屯田和通济行疏通商路的部分,眉头紧锁:“主公,糜兰此人不简单。其策看似寻常,实则直指根本。若真让其将五州之力整合完毕,北拒曹操,西可图蜀,届时顺流而下,我江东危矣。”
鲁肃面露忧色:“然我军新败,水师重建需时,且交州尚未完全平定,此时实不宜与刘备再启战端。”
“难道就坐视其壮大?”孙权不甘地握紧拳头。
周瑜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明面不宜动,暗地里却可做些手脚。其一,可遣细作,潜入荆、扬,散播流言,离间其新附之民与刘备关系,尤其可在荆州旧臣中,煽动对糜兰新政的不满。其二,我江东水军虽暂无力大战,但可派出快船,伪装水贼,袭扰其长江航道,劫掠其商船,使其商贸不通,物资匮乏!其三,可秘密联络曹操,虽不结盟,但可示意共抗刘备之威胁,至少让曹操在北线施加压力,使其不能全力整合内部!”
孙权闻言,缓缓点头:“公瑾之策,甚合我意。便依此行事!绝不能让刘备安安稳稳地消化荆州!”
襄阳,签押房。
糜兰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是仪从江东发回的加急密报。密报详细记录了孙权与周瑜的密议内容。
“果然坐不住了。”糜兰低声自语。他对此并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内部的阻力,外部的觊觎,这本就是改革必然要面对的挑战。
他沉吟片刻,铺开绢帛,开始书写命令。
第一道,发给关羽、张辽、诸葛瑾,令其加强广陵、寿春沿江防务,江东水军若有异动,坚决反击;同时,水军一部由张辽节制,加强对长江航道的巡逻护卫,对敢于袭扰的“水贼”,格杀勿论。
第二道,发给荆州各地守令及马良、伊籍等人,要求他们加强舆情监控,对恶意流言,要及时辟谣,必要时可抓捕散布者。同时,加快对荆州士族的安抚与分化工作,对积极配合新政者,给予商业合作、子弟出仕等实际好处。
第三道,是发给其兄糜竺和通济行各主要据点。要求通济行利用商业网络,反向渗透江东,收集更多情报,并尝试在江东内部制造一些麻烦,例如,利用商业手段,短暂扰乱江东某些重要物资的价格。
第四道,则是写给幽州田畴、青州臧霸的私信,提醒他们注意北疆曹操可能的异动,加强戒备,但尽量避免主动挑衅。
处理完这些,糜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襄阳城渐渐亮起的灯火。新政推行不过数月,已是波澜四起。内有豪强怨怼、降卒不稳,外有孙权虎视、曹操窥伺。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
但他眼神依旧坚定。他深知,唯有顶住这初期的压力,将各项政策真正推行下去,才能见到成效。仓廪实、武备修,并非一句空话,需要的是铁腕、耐心,以及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智慧。
“来吧,让这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糜兰轻声自语,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淡淡的、属于掌控者的弧度,“唯有经历淬炼,这块基石,方能坚不可摧。”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以及他背后的刘备集团,已经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