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墙的血战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
当哈涅尔终于砍倒最后一个攀上垛口的尼弗迦德山地兵时,他左腿已中了一箭,右臂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城砖上,积成暗红的小洼。
卢戈靠在破损的垛口旁喘息,战斧的刃口卷曲如废铁,他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伤口,皮肉外翻,但眼睛里的火焰比城墙下的地狱之火更灼人。
下方海面,尼弗迦德的登陆艇如黑色蚁群般涌向东侧滩头。
主码头方向,黑日之怒号已逼近到不足三百码的距离,那艘旗舰侧舷的投石机开始新一轮齐射,燃烧罐如流星般划过天空,在港口区砸出朵朵死亡之花。
“守不住了。”卢戈嘶哑地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外城墙一破,巷战也只是拖延时间。”
哈涅尔没说话,他用撕下的布条草草包扎手臂,目光扫过西墙上堆积的尸体——三分之一是他带来的战士。
这些曾被关在地牢里的叛徒,今天战死了二十七人,没一个后退。
“你没想到我们会真的拼命?”卢戈冷笑,读懂了哈涅尔的眼神,“你以为我们只想活命?”
“我想知道为什么。”哈涅尔终于开口,“你们恨克拉茨,恨克莱特家族。为什么现在愿意死在这里?”
卢戈望向海面上那面越来越近的黑日旗,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恨克拉茨,是因为他总用那套团结高于一切的鬼话压制不同声音。但我更恨——”他指向尼弗迦德舰队,“这些穿黑甲的南方佬。他们以为可以像踩死虫子一样踩碎史凯利格。他们以为用黄金和刀剑就能买走我们的骄傲。”
他转过身,盯着哈涅尔:“你想听真话吗?如果今天活下来,如果打退了这些黑甲杂种,明天我还会挑战克拉茨,还会想坐上那张首领椅子。但那是我们史凯利格人自己的事。轮不到大陆人来插手,更轮不到帝国来指手画脚!”
东墙方向传来巨大的崩塌声。
一段城墙在投石机的持续轰击下终于垮塌,扬起漫天烟尘。尼弗迦德的号角声从缺口处传来,黑甲士兵如潮水般涌入。
“他们要进城了。”哈涅尔低语。
“不。”卢戈突然站直身体,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还没完。”
他转身对幸存的霍克战士吼道:“还能动的,跟我来!我们去港口!”
“港口已经失守了!”一名年轻战士喊道。
“失守?”卢戈咧嘴笑了,那个笑容狰狞如受伤的野兽,“那就把它夺回来——用他们最想不到的方式。”
哈涅尔瞬间明白了卢戈的意图。
港口区虽然被尼弗迦德登陆部队占领,但那里还停着几艘尚未完全烧毁的史凯利格战船——包括两艘中型长船和几艘小艇。
这些船被遗弃在码头,因为从海上突围已被证明是自杀。
但如果不是突围呢?
如果是冲向那支庞大的尼弗迦德舰队呢?
“你疯了。”哈涅尔说,但声音里没有劝阻的意思。
“疯了才能赢。”卢戈已经向城墙下冲去,“告诉克拉茨,蓝眼卢戈不欠他了!”
同一时刻,南侧一段相对完好的城墙上,巴蒂斯特也做出了类似的决定。
他带领的九十余人已战死过半,剩下的个个带伤。
他们守住了分配给自己的防段,尼弗迦德人三次冲锋都被击退。
但巴蒂斯特知道,这没有意义。
城墙已经多处失守,巷战一旦开始,他们这些被临时释放的囚犯只会被当作消耗品填进最血腥的绞肉机。
“头儿,我们现在怎么办?”
一名追随者喘着粗气问,他的一只耳朵被削掉了,草草包扎的布条渗着血。
巴蒂斯特望向港口方向。
他的视力很好,能看到码头上那艘相对完好的海狼号——它孤零零地系在码头,周围是燃烧的仓库和穿梭的黑甲士兵。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你们还记得暴风岩海战吗?”巴蒂斯特突然问。
战士们愣住了。
那是五年前的一场着名海战,史凯利格舰队以少胜多,击溃了威伦海盗的联合舰队。
战术核心是两艘敢死船冒充投降,直插敌阵中心制造混乱。
“你是说……”一名老兵瞪大了眼睛。
“我们不是囚犯吗?”巴蒂斯特的笑容苦涩而决绝,“囚犯最适合做敢死队。而且——”他扫视众人,“如果我们今天死在这里,史书上只会写叛徒巴蒂斯特及其党羽战死,没人会记得我们杀了多少敌人。但如果我们在海上……”
他没说完,但每个人都懂了。
如果他们在海上去冲击尼弗迦德旗舰,哪怕只是造成一点混乱,哪怕只是拖延几分钟——那将是能被传唱的事迹。
他们的家人将能挺直腰杆说:“我的父亲\/丈夫\/兄弟是战死在冲锋中的勇士,不是死在地牢里的叛徒。”
耻辱需要鲜血洗刷,但需要正确的鲜血。
“需要火油。”老兵低声说,“很多火油。”
“码头仓库第三间,我记得里面存着二十桶鲸油。”巴蒂斯特说,“还没完全烧毁。”
“还需要人手开船。”
“这里四十三人,够了。”巴蒂斯特站起身,“愿意跟我去的,现在就走。想留下的,我不怪你。”
没人留下。
港口区已是一片混乱。
尼弗迦德登陆部队正在肃清残余抵抗,组织队形准备向城内推进。
他们没想到会遭遇来自侧后方的攻击。
卢戈带领的五十余人如同疯虎般从燃烧的街巷中冲出。
他们没有喊杀,沉默得可怕,只是埋头冲锋。
卢戈的战士本就以悍勇着称,此刻抱定必死之心,爆发出的战斗力让尼弗迦德人措手不及。
“左翼!左翼有敌袭!”一名军官刚喊出声,就被卢戈一斧劈开了胸甲。
五十人硬生生在数百尼弗迦德士兵中撕开一道口子,冲到了码头。
那里停着海牙号——一艘中型长船,桅杆已断,但船体基本完好。
“上船!解开缆绳!”卢戈吼道。
战士们跳上甲板。
有人砍断缆绳,有人冲向船桨位。
码头上,反应过来的尼弗迦德士兵开始集结,弓箭手瞄准了船只。
“举盾!”
卢戈站在船首,单手举起一面从敌人尸体上捡来的大盾。
箭矢叮叮当当射在盾面和船身上,几名战士中箭倒下,但更多人接替了他们的位置。
“划!用力划!”
没有风帆,全靠人力。
四十多支船桨同时插入海水,海牙号缓缓离开码头,向着海面上的尼弗迦德舰队冲去。
几乎同时,码头另一侧,海狼号也动了起来。
巴蒂斯特的人成功找到了鲸油,二十桶全部滚上船。
他们没有点火——现在点只会烧死自己。
他们的计划更直接:撞向敌舰,接舷,然后在最深处点火。
“尼弗迦德杂种!”巴蒂斯特站在船首,终于放声怒吼,“看看谁才是海的主人!”
两艘史凯利格长船,载着不到一百名必死之人,如同两柄自杀的匕首,直插尼弗迦德舰队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