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医院重症监护室。
陆北辰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漫长的、黑暗的潮水中挣扎着浮出水面。意识如同破碎的镜片,一点点拼凑,每一片都带着刺痛和沉重。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呼吸机轻柔的气流声,远处隐约的谈话声……这些声音渐渐清晰,如同从水下传至水面。
然后是触觉。
身体各处传来的、不同程度的疼痛与虚弱感,左胸区域那熟悉的、如同被冰冷锁链缠绕般的滞涩与微痛……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温暖牵引感。
那是“微光映辉”通道。如黑夜中的灯塔,在他意识最混沌的时候,为他指引着方向。
他尝试着,极其艰难地,沿着那道温暖牵引,传递出一丝微弱的意念。
“……星……安?”
几乎在瞬间,回应传来。清晰,温暖,带着让他心神安定的力量。
“安。你?”
她没事。她平安。
这个认知如同最有效的止痛剂,让他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稳。”
他用尽全力,传递出这个字。既是回答她的询问,也是向她,向自己确认——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左胸那团躁动不安的灰色沉淀,在他意识突破、并接收到“星辉”意念灌注后,发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转变。
它没有消失,但不再试图侵蚀扩散,而是如同被冻结或封印,变得异常“安静”,甚至……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被他自身的能量场“吸收”或“同化”?
这个过程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
是因为她吗?还是因为……那冥冥中的“契约”?
没有时间深究。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超乎常理的速度恢复。细胞活性、神经反应、能量循环……所有指标都在快速回升。
这不是好事。
三天后。
陆北辰已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特殊观察病房。他“苏醒”的过程符合医学常规——从无意识,到意识模糊,再到逐渐清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早在三天前,他的核心意识就已经通过“微光映辉”通道,与林晚星建立了联系。
此刻,他半靠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沉静,只是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深思。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医生或护士,而是两位穿着军装、气质截然不同的中年军官。一位肩章显示是大校军衔,面容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是总参情报部的高级分析员,姓陈。
另一位则是陆北辰熟悉的、少年军校的直属教官,王铁山,典型的铁血硬汉,此刻脸上也带着罕见的凝重。
“感觉怎么样,北辰?”陈大校先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审视。
“报告首长,好多了。”陆北辰声音沙哑,但吐字清晰。
王铁山教官点点头,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你的伤势恢复情况,超出了医疗组的预期。尤其是能量层面的紊乱平息速度和细胞活性恢复指标,不符合已知的医学模型。”
陈大校接过话头,目光如炬:“军医在你左胸检测到异常能量残留,性质不明,但与你受伤时遭遇的‘特殊污染能量’高度相关。
按照常理,这种能量残留会持续侵蚀你的生命体征。但现在,它不仅没有恶化,反而呈现出被‘压制’甚至‘转化’的迹象。你能解释吗?”
来了。
陆北辰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平静。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
“报告首长,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他回答得坦然,“在边境遭遇袭击后,我很快陷入昏迷。意识模糊期间,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陈大校眉头微挑。
“是。梦里很黑,很冷,感觉被什么东西往下拖。”陆北辰语速缓慢,仿佛在回忆,“后来,好像看到一点光……很微弱,但一直亮着。我就朝着那光的方向挣扎……再后来,就渐渐能感觉到身体了。”
他将自己意识挣扎、最终“抓住”星辉苏醒的过程,用模糊的“梦境”和“本能求生意志”来解释。这说法,既符合他重伤昏迷的实际情况,也巧妙地将“微光映辉”通道的存在,掩盖在了人类求生本能的范畴之内。
至于能量沉淀的变化?那就更可以推给“身体在绝境下的自我保护与适应机制”——虽然罕见,但在战场上,并非没有类似的奇迹案例。
陈大校和王铁山教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光?什么样的光?”陈大校追问。
“说不清……就是一点光,很温暖,感觉很……熟悉。”陆北辰斟酌着词句,刻意模糊。
“熟悉?”王铁山教官捕捉到了这个词。
陆北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有点像……小时候,家里停电,母亲点的煤油灯的光。”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将“星辉”的熟悉感,归结为童年记忆中对“光”和“温暖”的潜意识依赖。
陈大校没有再追问“光”的细节,转而问道:“在你意识模糊期间,有没有感觉到其他异常?比如……听到什么声音?或者,感觉到某种外来的……意念?”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几乎直接指向了“精神连接”的可能性!
陆北辰的心脏猛地一跳,但多年的训练让他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他露出适当的困惑:“外来的意念?首长,我不太明白……昏迷期间,除了那个梦,就是一片混沌和疼痛。醒来后,医疗组告诉我,我昏迷时偶尔会无意识低语,但我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他将问题推给了“无意识行为”。
陈大校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最终,他点了点头,没有再深究。
“好好休息。你的恢复情况,总部专家团会进一步研究。在你完全康复、并通过全面评估之前,行动会受到一定限制。”陈大校站起身,做出了结论。
“是。”陆北辰应道。
两人离开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陆北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竟已渗出细微的冷汗。
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但陈大校最后那个关于“外来意念”的问题,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他——军方,至少情报部门,已经对“精神层面异常交互”的可能性,产生了怀疑。
是因为他左胸能量沉淀的异常变化?还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其他线索?
接下来的几天,陆北辰配合着各项检查,恢复速度依旧“快得惊人”,但控制在了一个相对“可以接受”的奇迹范围内。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养,实则通过“微光映辉”通道,与林晚星保持着断断续续的、极其隐蔽的交流。
他知道了她精神力透支正在恢复,知道了大院那次危机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她凭借自身能力惊退潜入者、并最终由他“恰好”驱车撞破局面的完整经过。
每一次意念交流,都让他对那个远在千里之外、藏身于幼小躯壳里的灵魂,有了更深的认识和……难以言喻的震动。
她的坚韧,她的智慧,她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力量,一次次刷新着他的认知。
而她,也通过通道,感受到了他苏醒后面对的审视与压力,感受到了他沉稳应对下的如履薄冰。
“微光映辉”不再仅仅是传递信息的通道,更成为了两人在各自险境中,彼此支撑、汲取力量的源泉。
这天夜里,陆北辰结束了一次简短的意念交流后,正闭目养神,忽然心有所感。
他没有睁眼,但全身肌肉已进入微不可察的戒备状态。
病房里极其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声响。
但在他高度集中的感知中,空气里,多了一丝极其淡薄、与医院消毒水气味格格不入的檀香混合着旧书卷的气息。
这气息,他曾在家中的书房里,在爷爷珍藏的某些古籍上闻到过。
来人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但每一步都轻而稳,仿佛与地面的震动融为一体。
一个穿着藏青色中山装、身形清瘦、鬓角微白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病房门口。他没有穿军装,但那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场,以及眼中沉淀的智慧与沧桑,让陆北辰瞬间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总参直属,“特殊事务调查办公室”的负责人,代号“掌柜”。一个只存在于高层机密传闻中、专门处理各种“科学无法解释之异常事件”的神秘人物。
“掌柜”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落在陆北辰身上,仿佛已经看了很久。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向上,五指虚握。
下一刻,陆北辰瞳孔骤缩!
他清晰地“看到”,老者虚握的掌心中,空气微微扭曲,一缕极其稀薄、却无比凝练的淡金色光丝,如同有生命的游鱼般凭空浮现、蜿蜒游动!
那光丝散发出的气息,古老、浩渺、带着一种勘破虚妄的法则意味,与他左胸那团灰色能量沉淀,乃至与“微光映辉”通道传递来的“星辉”意境,都隐隐有着某种同源而更高阶的共鸣感!
“掌柜”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陆北辰,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确认。
陆北辰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淡金色的光丝在“掌柜”掌心缓缓盘旋,如同无声的询问,又如同最高级别的警告。
病房内的空气凝固了。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
陆北辰的呼吸依旧平稳,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已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他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掌柜”究竟看出了多少,也不知道这淡金色光丝代表着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掌握着远超常规认知的力量,并且,已经触及到了他与林晚星之间最核心的秘密边缘。
是那“古老契约”?是“微光映辉”通道的波动?还是他左胸能量沉淀的异常变化,引起了这位专司“异常”的老者的注意?
没有答案。
“掌柜”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十秒钟。
那十秒,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老者掌心轻轻一握。
淡金色光丝无声无息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好好养伤。” “掌柜”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他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直到那混合着檀香与旧书卷的气息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陆北辰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
那里,灰色能量沉淀依旧“安静”,但刚才“掌柜”掌中光丝出现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团沉淀物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不是恐惧,更像是……某种被“唤醒”或“共鸣”的反应。
“掌柜”的出现,无疑将事情推向了更复杂、也更危险的层面。
军方常规体系的怀疑尚可周旋,但“特殊事务调查办公室”的介入,意味着他和林晚星所涉及的“异常”,已经被真正掌权且了解内情的高层所注意。
而“掌柜”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那缕淡金色的光丝,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你们以为隐藏得很好?
我们,早已在注视。
陆北辰闭上眼,意识沉入“微光映辉”通道。
他需要立刻提醒林晚星。
然而,就在他准备传递意念时,通道另一端,先一步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慌乱与惊惧的波动!
是林晚星!
她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