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警的尖啸被更沉重的寂静所取代。
地宫第九层,曾经幽蓝光芒流转的“群体意识熔炉”已然彻底熄灭,庞大的金属结构在扑救后的水雾中像一具冰冷的巨兽骸骨,散发着烧焦电子元件的刺鼻气味。
四处是消防泡沫和灰烬,唯一的亮光来自应急照明灯惨白的光束。
百名刚刚从精神囚笼中挣脱的女子,被紧急转移到了圣殿上层的临时医疗点。
她们或茫然,或虚弱,或蜷缩着无声饮泣,像一群刚从沉船中获救的幸存者。
夏暖穿着白大褂,指尖轻柔地划过一台便携式脑波检测仪的屏幕,逐一为她们进行初步检查。
当她检测到第十七个人的时候,她的动作猛然一顿,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寒姐!”她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激动,一把拉住正在巡视的凌寒,“你来看这个!”
屏幕上,一道道原本应该平缓或混乱的脑波曲线,此刻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高度规律的峰值波动。
那不是普通人的思维模式,而是经过千锤百炼后,深植于潜意识的战斗反应模型。
“她们的记忆大部分恢复了,但这不是重点。”夏暖的手指点在那些奇异的峰值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重点是,‘湮灭谐波’的冲击和‘凤凰之羽’的强制唤醒,像一场剧烈的化学反应。熔炉为了压制她们,将她们的战斗本能和技能数据封存在了大脑最深处,形成了一种……神经印记。现在,封印被打破了,这些印记被保留了下来。”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凌寒:“她们的大脑就像一座座被封存的武器库,只需要一把钥匙,就能重新激活。而这把钥匙……”夏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是你。”
是你用凤凰之血,为她们的灵魂重新校准了坐标。
凌寒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神识微动,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女子大脑深处蛰伏的、属于战士的火焰,微弱,却不屈。
就在这时,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传来。
光尘嬷,那位一直沉默守护着圣殿档案的老人,捧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走到了熔炉的废墟前。
她看也没看周围的狼藉,双膝一软,重重跪下,仿佛在祭奠什么。
“噗通”一声,箱子被打开,里面没有经卷,没有典籍,而是一叠叠泛黄的老旧照片和信件。
“主祭说……她们自愿归于寂静,为了永恒的安宁。”光尘嬷的声音沙哑干涩,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可她骗了所有人!这些……这些才是她们真正活过的证据!”
她颤抖着捧起一张照片,那是一群女孩在泥泞的训练场上,挤在一起分享一小块生日蛋糕,脸上满是泥水和灿烂的笑。
又拿起一封信,信纸边缘已经磨损,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妈,我在这里一切都好,等我休假,就回去给您做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那是初代凤凰特战队队员们最私密的影像,是她们在成为代号之前,作为女儿、姐妹、朋友的鲜活证明。
凌寒缓缓蹲下身,从箱中拿起一张合影。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被战火烧焦的废墟,一个短发女孩搂着身边的战友,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一口白牙。
那是雷震在一次断后任务成功脱险的第二天拍的,她当时说,劫后余生,必须笑得比阳光还嚣张。
凌寒的指尖轻轻抚过女孩灿烂的笑颜,那一瞬间,她的神识仿佛穿透了时光,微微震颤。
她“听”到了照片定格刹那的快门声,女孩们爽朗的笑声,以及雷震那句低低的、只有身边战友才能听见的耳语:“下辈子,我们还当姐妹。”
一股冰冷而滚烫的情绪从心底涌起,凌寒握紧了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圣殿偏殿,曾经是净心主祭用来静思冥想的密室。
此刻,她被软禁于此,身旁两名神情肃穆的女执事寸步不离。
她形容枯槁,自火起之后,便拒绝任何进食和水,只是枯坐在蒲团上,盲眼中再无一丝神采。
“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少一些痛苦……”她反复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宁可痛着,也要醒过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凌寒走了进来。
她没有滔天的怒火,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指责,只是静静地走到净心主祭面前,将一张照片放在了她的膝上。
照片已经很旧了,上面是两个年轻的女孩。
一个穿着朴素的僧袍,眉眼温婉,正是年轻时的净心主祭。
另一个则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英姿飒爽。
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笑容纯粹而明亮。
照片背后,有一行清秀有力的字:愿你永远守护我们心中的光。
“你以为你在救她们?”凌寒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你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净心主祭的手指猛地一颤,摸索着拿起那张照片。
“她是许晴,代号‘曦光’,二十二岁加入你在心理安定局时带的第一个实验小组。七年前,在北非执行维和任务时牺牲。”凌寒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伪善的表皮,“你说‘归于宁静’,其实只是因为你害怕再听到她们的哭声,害怕再面对失去她们的痛苦。”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真正的安宁,不是遗忘和抹杀。是带着伤疤,依然选择走向黎明。”
净心主祭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张照片,仿佛要将它嵌进掌心。
她终于想起来了,想起那个总是笑着叫她“净心姐姐”的女孩,想起她牺牲的噩耗传来时,自己是如何痛不欲生。
那份痛苦,成了她后来扭曲信念的根源。
“可我……”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一滴浑浊的泪,终于从她那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盲眼中滑落,“我已经……走得太远了。”
三天后,城市中心广场。
一场由宗教事务局和军方联合主持的公开听证会在此举行。
数千名市民和媒体将会场围得水泄不通,群情激愤。
白影没有出面,她只是将一段段铁证投上了广场中央的巨幕。
从“净心露”的研发记录、使用者脑波被强制同化的恐怖数据,到那些被伪造成“自愿归寂”的遗书录音,再到“群体意识熔炉”的运作原理……
真相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引爆。
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广场,无数人高喊着“邪教”“骗子”,秩序在失控的边缘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会场一侧的通道,一百名身穿统一素白制服的女子,列着整齐的队形,沉默而坚定地走了进来。
她们的步伐沉稳有力,眼神不再有丝毫的迷茫和脆弱,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淬火重生后的坚毅。
人群的喧嚣声奇迹般地平息了。
她们在会场中央站定,为首的一名女子向前一步,声音清越,响彻全场:“原凤凰特战队队员,代号‘焰尾’,归队!”
“雷雀,归队!”
“冰刺,归队!”
“……”
一声声报出代号的声音,汇成一股撼人心魄的洪流。
她们没有哭诉,没有控诉,只是用这种最简单、最纯粹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回归。
最后,一名女子从身后拿出一面被战火熏黑、撕裂了数道口子的旗帜,用尽全身力气,在空中缓缓展开。
那面残破的旗帜上,浴火凤凰的图腾依旧清晰可见。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轰然爆发。
当晚,疗养院天台,夜风微凉。
凌寒独自一人站在边缘,俯瞰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
那场听证会后,民众的情绪得到了宣泄,圣殿的资产被依法查封,一切似乎正在回归正轨。
夏暖走上天台,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递过一份名单。
“她们都做出了选择。”夏暖轻声说,“十七个人自愿回归作战序列,接受恢复性训练。其余的人,也愿意利用自己的专长,在民间组成一张信息网,成为我们的‘监督哨’。”
她看着凌寒清冷的侧脸,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呢,寒姐?你还打算继续藏在‘夜枭’这个身份后面吗?”
凌寒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金属残片。
那是她从熔炉接口拔出的“凤凰之羽”,主体已经熔毁,只剩下这片被烧得焦黑的羽尖。
她拿出自己的腕表,用指尖将那枚残片,一寸寸地,强行嵌入了表盘坚硬的外壳中。
金属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一种铭刻。
“我不是为了被看见才活着。”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却被夜风清晰地送入夏暖耳中。
“但既然火种还在,我就不能让它熄灭。”
风拂过她的发梢,像一面无形的战旗,在城市璀璨的灯火之上,无声地升起。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一间密室里,有人刚刚结束了一段加密通讯。
通讯的最后,那人下达了一道简短的指令:“圣殿已废,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些女人身上。通知老磬匠,是时候把‘归零祭坛’下面的东西,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