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第九层,那片代表着绝对死寂的黑暗中,一抹幽红色的微光,自“群体意识熔炉”主服务器的备用模块上悄然亮起。
它像一只蛰伏巨兽缓缓睁开的独眼,带着无机质的、令人心悸的恶意。
“唤醒”协议,一个权限凌驾于“终焉静默”之上的最终指令,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开始了它的倒计时。
大殿之内,刚刚从噩梦中挣脱、大口喘息的一百名女子,脸上的血色尚未恢复,便再次被一层骇人的苍白所覆盖。
她们的呼吸骤然变得微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一缕缕鲜红的血丝,从她们光洁的额角渗出,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泣血的烙印。
“寒姐,情况不对!”白影清冷的声音在凌寒的耳麦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湮灭谐波’只是暂时切断了主控链路,熔炉的核心没有被摧毁!它正在通过备用系统缓慢重启!”
凌寒的神识早已先一步捕捉到了那股死灰复燃的邪恶能量。
那一百道刚刚重获新生的灵魂波动,再一次被强行拖拽向深渊,比之前更加虚弱,更加不堪一击。
“白影,分析它的结构!”凌寒搀扶着老磬匠,声音冷静得可怕。
屏幕前的白影指尖如飞,海量的数据流在她眼中被迅速拆解、重构。
“找到了!它的核心连接由三枚‘神经锚定晶片’维持,像三根钉子,将熔炉和所有灵魂死死钉在一起。一枚嵌在净心主祭的权杖顶端,一枚在沉眠师的头盔里,还有一枚……”
白影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在三十年前铸造圣钟时废弃的一支旧钟槌里。根据能量模型推演,如果不能在十二分钟内同时摧毁这三枚晶片,意识链接就会恢复同步,届时所有人的精神烙印都将被彻底格式化,神仙难救!”
十二分钟。
凌寒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殿堂。
净心主祭正被护法搀扶着,朝地宫深处退去;沉眠师所在的第九层控制室戒备森严;而那支旧钟槌,则下落不明。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乔伊,”凌寒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换上香骨姑的衣服,混进应急医疗队,去第九层。雷震会给你一件‘礼物’。”
“雷震,香料胡同,c点,再给他们加点料,动静要大到能把地基震裂。”
“白影,给我一份圣殿的紧急预案,最高权限的那种。”
指令如出鞘的利刃,精准而迅疾。
“收到!”
“看我的!”
“指令已在分析。”
乔伊的身影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一群惊慌失措的侍女之中。
几秒后,当她再次出现时,已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香骨姑服饰,手中端着一个盛放着所谓“净化药剂”的托盘,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忠诚,汇入了那支正奔赴地宫九层的应急小组。
在她托盘药瓶的底部,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贴片,正静静等待着释放致命电磁脉冲的瞬间。
那是雷震的杰作,一枚特制的微型Emp贴片,一次近距离的无声爆发,足以让任何精密的电子设备瞬间变成一堆废铁。
与此同时,地宫另一侧的香料胡同,传来第三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这一次的震感远超之前,仿佛整座山体都在呻吟、错位。
恐慌彻底引爆,残存的守卫力量被尽数吸引向外围,通往地宫核心的七道厚重闸门,在混乱中被迫开启了两道。
绝佳的窗口期。
白影没有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段伪造的“最高指令”通过她篡改的内部线路,精准地传达到了第九层控制室:“紧急警报!西侧结构受损严重,核心数据有泄露风险!立即转移‘熔炉’原始数据库,优先护送主祭与沉眠师从A-3通道撤离!”
控制室内,正疯狂敲击着键盘,试图编写补丁代码绕过谐波封锁的程眠师,听到这道指令后,脸色骤变。
他看了一眼监控画面里那混乱到极点的场面,对这道指令没有丝毫怀疑。
数据可以再造,但他的命只有一条。
他猛地站起身,竟毫不犹豫地拔下了自己头盔侧面的数据接口,连带着那枚作为核心认证之一的神经晶片,准备塞进口袋撤离。
就是现在!
混在队伍末尾的乔伊,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她仿佛被身后的人推搡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手中的托盘顺势倾斜。
那瓶贴着Emp贴片的药剂,像一颗计算好轨迹的台球,轻轻滑落,精准地撞在陈眠师脚边的操作台底座上。
“啪”一声脆响,瓶身碎裂。
没有火光,没有声音。一道无形的脉冲瞬间扫过。
沉眠师面前那一大片闪烁着无数代码的终端屏幕,连同所有指示灯,在同一秒钟,尽数熄灭,陷入永恒的黑暗。
“第一个节点,离线!”白影的声音传来。
钟楼高台之上,凌寒正搀扶着摇摇欲坠的老磬匠。
老人望着地宫深处,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哀与决绝。
他伸出颤抖的手,用那古老的手语,在凌寒面前飞快比划着。
“熔炉……有灵。它……怕火。”
凌寒瞳孔微缩。
老人的手势继续变化,一段尘封三十年的往事在他指尖重现:他曾亲眼目睹,初代研究员为阻止实验失控,将自己化为火炬,在熔炉前自焚殉职。
那燃尽生命的火焰,奇迹般地烧断了所有失控的神经链接,让熔炉第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火……
凌寒低下头,凝视着掌心那枚滚烫的“凤凰之羽”。
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吊坠死死按进自己的掌心,锋利的金属边缘瞬间割破了白皙的皮肤。
鲜血,沿着凤凰羽翼的古老铭文,汩汩流淌,将整枚吊坠染成了刺目的赤红。
这是凤凰特战队代代相传的仪式——战前歃血。
唯有以最真实的痛楚,证明最坚定的意志,才能唤醒血脉中真正的共鸣。
就在此时,老磬匠蹒跚着走到墙角,从一块松动的石砖后,取出了一支早已被岁月侵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青铜钟槌。
他指了指钟槌顶端一个空着的凹槽,又指了指自己,眼中带着深深的愧疚与忏悔。
这才是他当年私藏下来的东西,那第三枚晶片,就嵌在这支他本想留作纪念的旧物里。
他没有请求凌寒的原谅,只是用尽余生最后的力气,高高举起钟槌,朝着坚硬的石阶,猛然砸下!
“铛——!”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晶片连同那段不堪的过往,一同化为齑粉。
“第二个节点,离线!”白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寒姐,只剩主祭的权杖!还有六分钟!”
凌寒一把抄起地上的老磬匠,用尽全力将他背在身后,如一道离弦的箭,跃下高台,冲向地宫深处。
第九层入口,净心主祭的身影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挡住了去路。
她虽然双目失明,但听觉却敏锐到了极点,准确地捕捉到了凌寒的到来。
在她身后,数名最精锐的护法手持能量棍,严阵以待。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净心主祭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空灵的平静,变得尖锐而惊惶,“你们要毁掉整个圣殿吗?!毁掉这世间唯一的净土?!”
凌寒的脚步没有停下。
她的神识早已锁定了主祭手中权杖顶端那颗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翡翠。
她冷冷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怜悯:“不。”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动了。
身形如鬼魅般一晃,在护法们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已然欺近主祭身前。
主祭凭着本能挥舞权杖,却只打中一道残影。
凌寒的预知能力让她提前半秒就洞悉了对方的所有动作。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根权杖,只是在擦身而过的刹那,手腕一翻,指尖如刀,精准地在那颗翡翠上轻轻一磕。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中,那颗号称坚不可摧的帝王翡翠,应声而裂。
最后一枚神经锚定晶片,彻底失效。
“我只烧你供奉谎言的香炉。”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飘入净心主祭耳中。
她握着断裂的权杖,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
凌寒不再看她一眼,背着老磬匠冲到了那座巨大的“群体意识熔炉”前。
她将那枚被鲜血浸透、滚烫如火的“凤凰之羽”,狠狠插入了熔炉核心的数据接口!
没有启动攻击程序,也不是破坏。
她启动的,是播放。
一瞬间,那一百名女子的脑海中,不再是强制的静默指令,取而代之的,是她们自己最真实的记忆。
是战友临终前在耳边留下的最后一句嘱托:“活下去……带着我的份……”
是训练场上,教官声嘶力竭的咆哮:“极限不是你们的终点,是你们的起点!”
是某个生日的夜晚,姐妹们围坐在一起,跑着调却笑得无比开心的合唱……
那些被强行剥夺、被虚假安宁所掩盖的,属于一个战士的,炽热、痛苦、鲜活的真实记忆,如同决堤的潮水,轰然倒灌!
其中一个休眠舱内,一名女子猛然睁开了双眼,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嘶吼:“我是‘凤凰’七号,焰尾!我没有认输!”
如同点燃了第一根引线。
“我是雷雀!”
“我是冰刺!”
“报告!凤凰小队,全员归队!”
一声声嘶吼,伴随着剧烈的抽搐,她们在痛苦中苏醒,在真实中重生。
凌寒缓缓拔出“凤凰之羽”,转身走向一旁堆积如山的,那些印着“净心经卷”的所谓典籍。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最原始的火折子,吹燃,然后轻轻地,扔了上去。
火焰“轰”地一下腾起,瞬间吞没了那些虚伪的文字。
烈焰映照着凌寒冰冷的侧脸,她望向不远处彻底崩溃、跪倒在地的净心主祭,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她们渴望宁静?可她们真正想要的,是记住自己曾经燃烧过。”
熊熊的火焰,将整个地宫九层照得亮如白昼。
这不像一场破坏,更像一场迟来的、盛大而悲壮的葬礼,送别那虚假的和平,迎接那浴火的归魂。
火光之中,凌寒静静伫立,如一尊不可战胜的战神。
她的耳麦中,传来白影混杂着电流和狂喜的声音。
“寒姐,圣殿的火警系统被触发了,整座山都在响……但是……但是‘群体意识熔炉’的所有生命体征……完全消失了。它死了,这次是真正的,物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