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金属残骸,将刺鼻的硝烟与臭氧味卷入湖心深处,只余下一片狼藉的死寂。
凌寒与萧玦的手依旧紧紧交握,压在那已经彻底报废的发射中枢上。
微弱的残余电流顺着扭曲的金属骨架不时窜起一两点幽蓝的电火花,映亮两人脸上未及擦去的血污与深深的疲惫。
他们的掌心,一道属于凌寒,一道属于萧玦,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彼此贴合,血肉模糊,却又传递着一种奇异的、滚烫的生命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岸边的支援队伍尚未抵达,强烈的能量泄露余波仍在干扰着绝大部分通讯频段。
废墟之中,只有幸存者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头顶穹顶裂隙滴落雨水的嗒然声响。
“不对……”
一片死寂中,白影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极度压抑的惊疑。
她正蹲在一台尚在运作的备用控制台前,纤细的手指在临时外接的键盘上飞速敲击,一条条数据日志被她用备用线路强行从主系统濒死的内存中提取出来。
“主系统在彻底崩溃自毁前,有一条加密指令被强行外泄了。”白影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膜,“目标不是我们,是‘苍龙’在境内的总部。”
萧玦猛地抬头,刚刚才从生死一线回神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腕,在战术终端上划开一道别人看不见的加密频段。
触目所及,是一条被标记为“已执行”的最高应急指令,发出时间,恰好是三小时前,正是他们被困于水下,双钥共鸣最激烈的那一刻。
指令的内容简单而致命:授权对“前沿策略事务所”及其所有关联人员,实施最高级别的“清除行动”。
签发人——苍龙队长,萧玦。
若非陆枫在最后一刻察觉到指令加密方式的微小异常,强行启动了极其耗时的反向验伪协议,此刻,凤凰与苍龙这两支最顶尖的队伍,恐怕早已在地面基地内展开一场不死不休的血腥交火。
凌寒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串熟悉的生物密钥签名码上,指尖抑制不住地阵阵发冷。
那串代码,模拟得天衣无缝,甚至连她惯用的一些数据冗余都考虑了进去。
“这是用你的生物密钥模拟的,”她声音干涩,“你被人复制了权限。”
“阿弥陀佛。”
一声沙哑的佛号传来,幸存的沉钟僧拄着那把饱经沧桑的青铜引磬,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的僧袍破烂不堪,脸上满是灰尘,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施主,他们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杀死你们。”他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老木在摩擦,“他们只需要让你们彼此怀疑,让凤凰的利爪撕向苍龙的咽喉,让苍龙的尖牙咬断凤凰的翅膀。只要让你们自相残杀,三十年前的悲剧,就会在这片土地上,完美重演。”
他顿了顿,用引磬的底端敲了敲地面,指向湖底深处,那些在爆炸中被撕裂开的、更深层地壳中的阴影。
“那下面,是幽兰会耗费数十年,早已在地下埋好的‘回响根系’。它连接着城市每一条废弃的地铁线,每一条通讯光缆。每一次共振频率的爆发,都能唤醒一个新的陷阱,一段被尘封的仇恨。”
凌寒顺着他指引的方向凝视过去,那片漆黑的深渊仿佛有了生命。
她的超强神识中,那股被双钥共鸣暂时压下的窒息感再次浮现,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具体。
那是一种混杂着陈旧金属锈味和腐朽水藻的气息,更深处,仿佛还有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哼唱着一段支离破碎的童谣尾音。
那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记忆碎片。
“不……”凌寒猛地转身,挣开萧玦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座被她亲手激活、又亲手摧毁的石台。
在白影惊愕的注视下,她弯腰拾起那枚光芒黯淡的“凤凰之羽”,毫不犹豫地将它重新插入了中央的凹槽之中。
“老大!你要做什么?再启动共鸣吗?”白影失声惊问。
凌寒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双眼,右手握住战术匕首,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再次划开左手的掌心。
这一次,她没有让鲜血白流。
她将流淌着温热血液的手掌,死死按在密钥之上,任由那殷红的液体顺着古老石台上的符文沟壑,缓缓流淌,浸润。
“不,”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而坚定,“我要留下一个……标记。”
鲜血与密钥接触的瞬间,那黯淡的“凤凰之羽”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骤然亮起一道微弱却坚韧的红光。
古老的符文被她的血液逐一点亮,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向外释放能量,反而像一个贪婪的黑洞,将某种无形的脉冲逆向吸收、编码,然后以一种超越了所有已知通讯协议的方式,发射了出去。
“信标锚定”——这是她与萧玦在军校的模拟对抗演习中,曾联手设计出的一套绝地反击方案。
一种基于两人特殊共振基因的逆向追踪脉冲,唯有拥有相同核心基因迭代更新的核心指挥官,才能在任何信号屏蔽的环境下,精准感知到对方的真实坐标。
它不是求援信号。
它是宣战的号角。
千米之外,正在一处临时指挥所内紧急部署防御的萧玦,身体猛然一僵。
他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在那里,原本静默的“苍龙徽章”竟无风自动,隔着作战服,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高频震颤。
那不是警报,不是敌袭,而是一种……呼应。
他豁然睁眼,猛地望向暴雨如注的湖心岛方向。
在那一刻,他瞬间明白了凌寒在做什么。
她不是在求援。
她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他:我已经锁定了你的真实坐标,无论谎言的迷雾有多浓,无论敌人设下多少陷阱让你孤军奋战,我都不会再让你独自承担这一切。
“陆枫。”萧玦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通过耳麦传达的命令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取消所有非必要任务调度。以我为中心,封锁b7至d12区域所有地面及地下出入权限。最高战备等级。”
“是!”
就在此时,雷震充满警惕的吼声从另一条小队频道中炸响:“东北方向浅滩有动静!”
一台刚刚升空的微型红外无人机,将画面实时传回了所有人的战术终端。
画面中,暴雨下的湖岸边,数名穿着全套潜水装备的黑影,正合力从水中拖拽出一个巨大的、极具军用风格的密封箱体。
他们行动迅速,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
白影的指尖在屏幕上飞速放大、分析,只用了一秒钟,便得出了结论:“他们在复刻我们之前的攻击路径!箱体标识……是军用级的大功率Emp电磁脉冲装置!他们想在岸边引爆,制造‘凤凰’恼羞成怒、反扑报复的假象!”
冰冷的雨水顺着凌寒的发梢滑落,与她脸颊上的血痕混在一起。
她抬手,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一把,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里,燃起的是滔天的战意与冰冷的杀机。
“变阵。”
她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这一次,我们做猎人。”
话音未落,她已然转身,矫健的身影如同一头锁定猎物的雌豹,纵身跃上一艘幸存的突击快艇。
引擎的轰鸣声撕裂雨幕,她站在艇首,回头,深深地看了萧玦一眼。
“跟紧我的信号,”她的声音穿透雨声,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别再擅自断联。”
夜雨如注,艇身猛然加速,在幽蓝的湖面上划开一道绝绝的白色水线,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直直刺向岸边那片被夜色与阴谋笼罩的黑暗。
断崖之下,犬牙交错的岩石在雨中呈现出狰狞的轮廓,仿佛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