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邈的密报与藤原氏获得神秘古图的消息，几乎同时摆上了雒阳德阳殿的御案。
殿内冰鉴散发的寒气，似乎也冻结了空气。姬延的目光在两份情报间来回扫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来自“鬼怒川”的黑色石板——它此刻安静地躺在锦缎衬垫上，再无之前那短暂的异样共鸣。
“藤原氏……‘古代鸣动机关’……”姬延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锐光闪烁，“源信玄赌输了‘龙三角’，他藤原氏却还敢再赌，而且似乎……有了更明确的‘指引’。”他看向那幅巨大的海图，手指点在“龙三角”区域边缘一个被新标记的坐标附近，“程邈探测器捕捉到的异常波动方位，与此处大致吻合。”
苏厉眉头紧锁：“陛下，藤原氏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然，若其真从古图中有所得，甚至找到了那所谓的‘机关’……后果难料。‘雷吼’之威，我等已见识，虽赖陛下圣明与程先生奇技得以破解，然其毁天灭地之象犹在眼前。这‘古代鸣动机关’……”
“威力可能更甚。”姬延接过话头，语气沉静却带着千钧之力，“然，危与机并存。藤原氏敢赌，是因其已无路可退。朕，却要让他这最后的赌注，也血本无归！”
他站起身，走到海图前，那挺拔的身影在巨大的舆图前显得格外坚定。
“传朕旨意：”
“一、命田穰，即刻从‘鬼怒川’驻防舰队中，抽调‘靖海’、‘平海’两艘状态最佳之‘镇海改’战舰，辅以十艘精锐快艇及两艘补给船，组成特遣舰队。由田穰亲自统领，程邈及其核心工匠团队随行，携带改良之‘镇龙吟’探测装置及所有相关研究资料，秘密前往程邈所测异常波动海域，进行抵近侦察！”
“二、特遣舰队之任务有三：首要，查清异常波动源头，确认是否与藤原氏行动有关，是否为‘古代机关’或其遗迹；其次，若遇藤原氏探险队，可视情况拦截、驱逐，乃至歼灭，绝不容其取得任何实质成果；其三，尽可能收集该海域水文、地质、及一切非常之物样本，尤注意搜寻类似此石板或‘星髓’之物质。”
“三、告知田穰、程邈，此行凶险，尤甚‘鬼怒川’。‘龙三角’边缘已非常地，风暴、暗流、磁异，皆为大敌。务必谨慎行事，以保全舰队、获取情报为第一要务，非万不得已，不得冒险深入核心区域。朕许田穰临机专断之权！”
“四、命王翦，坐镇‘鬼怒川’，加强戒备，严防‘出云’本土趁机反扑。同时，对琉球、虾夷方向之联络与施压不可松懈，务必令藤原氏首尾难顾！”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既给予了前线将领最大的信任与权限，又明确了行动的底线与优先级。姬延没有因为潜在的巨大威胁而慌乱调集大军压境，而是选择了精锐前出、精确打击的策略，如同高明的剑客，不出手则已，出手便直指要害。
“陛下，”苏厉仍有忧虑，“田将军与程先生皆国之栋梁，同赴险地，万一……”
“苏相，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亦需倚重非常之人。”姬延目光深远，“田穰之才，可于怒涛中寻得胜机；程邈之智，可于迷雾中辨明方向。此二人同往，相辅相成，胜算方大。况且，”他顿了顿，“朕相信他们，亦如他们相信朕。这东海的风浪，终究需我大周的勇士去征服。”
旨意以八百里加急发出。七日后，“鬼怒川”军港。
田穰与程邈并肩立于“靖海号”舰桥，望着港内正在做出发最后准备的舰队。两艘“镇海改”巨舰经过紧急检修与特定改装（主要是加强了水下船体结构以应对异常洋流，并在关键部位加装了程邈设计的简易抗干扰磁石阵列），显得愈发沉稳厚重。随行的快艇也经过了特别挑选和加强，船员皆是经历过东海血战和多次袭扰任务的老兵。
“程先生，这次可真是要深入龙潭了。”田穰看着海图上那片被特意加深标注的凶险海域，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昂然。
程邈抚着身旁一个被油布严密包裹的、体积不小的箱状物——那是改进后的“镇龙吟”主探测器，以及配套的分析仪器。“田将军，龙潭虽险，亦要探明究竟。陛下将此重任托付，我等岂能辜负？只要能找到那异常波动的源头，弄清藤原氏的依仗，纵有些风险，也值了。”
田穰点头，转向身旁肃立的陈骁。陈骁的左臂伤势已基本痊愈，此刻全副披挂，眼神锐利如鹰。“陈校尉，此番前出侦察，快艇分队乃舰队耳目爪牙，责任重大。‘龙三角’边缘非比寻常海域，风浪诡异，敌情不明，我要你们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但更要懂得审时度势，不可冒进贪功。”
陈骁抱拳，声音铿锵：“末将明白！定不负将军与陛下重托！”
翌日清晨，特遣舰队悄然驶离“鬼怒川”，借着晨雾掩护，向东南方向那片被永恒风暴云团笼罩的海域驶去。舰队没有悬挂显眼的旌旗，所有舰船都涂抹了降低视觉辨识的灰蓝色涂装。
航行起初数日尚算平稳，只是越向东南，天色便愈发阴沉，海风中的咸腥味里开始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又似金属的气息。罗盘指针开始出现不规则的轻微摇摆，程邈带来的磁石阵列起到了稳定作用，但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
第五日，舰队接近程邈测算的异常波动大致区域。这里的海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波涛不大，却层层叠叠，毫无规律，仿佛海面之下有无数双手在随意搅动。天空低垂的乌云不是常见的灰黑，而是一种泛着隐隐暗红的铅灰色，云层流动缓慢，仿佛凝固的污血。
“就是这片海域了。”程邈盯着探测器上不断跳动的指针和波形图，神色凝重，“背景干扰很强，但那个特定频率的残留波动……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隔断了，又像是……从很深的地方透出来的。”
田穰举起千里镜，仔细搜索着海面。视线所及，除了诡异的海水和天空，只有远处几座孤零零的、形状嶙峋如鬼爪的黑色礁石。“传令，各舰减速，保持警戒队形。‘狼群’前出一里，扇形搜索，注意水下暗流和异常漂浮物。”
陈骁率领的快艇分队如同离弦之箭，小心地散开，在波澜诡谲的海面上穿梭。战士们瞪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搜索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一无所获。就在田穰考虑是否扩大范围时，最右侧的一艘快艇突然发出了发现情况的信号旗！
田穰立刻命令舰队靠拢。那艘快艇附近的海面上，漂浮着几片破碎的木板和杂物，看木质和工艺，明显是“出云”的船只残骸，而且似乎是不久前才破损的！
“附近有战斗痕迹？还是触礁了？”田穰皱眉。
程邈却盯着探测器，指针正轻微但持续地偏向残骸漂浮来的方向。“波动……那个方向的波动残留，比这里明显增强！”
田穰当机立断：“保持队形，向那个方向前进！注意戒备！”
舰队沿着残骸飘来的方向，小心前行了约五六里。前方海面上出现了一片面积不小的、破碎的木板、断裂的绳索、甚至还有一些漂浮的布袋和木桶，显然是一艘船在这里彻底解体了。更令人心惊的是，一些木板上还残留着已经发黑的血迹和利器砍劈的痕迹！
“不是简单的海难或触礁。”陈骁捞起一块带有明显刀痕和焦黑火灼痕迹的船板，脸色沉了下来，“这里发生过战斗，而且很激烈。”
田穰目光扫过狼藉的海面，突然，他举起千里镜，锁定远处一座相对较大的、形状如同卧牛般的黑色礁岛。礁岛背风的一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烟雾升起？
“陈骁，带你的人，摸过去看看。小心，可能有埋伏。”
陈骁领命，带着三艘最快的快艇，借着海面起伏和零星礁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那座礁岛摸去。
快艇在距离礁岛百余步时停下，陈骁带着几名最精锐的部下，弃舟泅渡，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登上礁岛嶙峋的岸边。岛上怪石林立，海风穿过石隙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他们顺着微弱的烟雾痕迹，小心潜行。绕过一片高耸的石壁，眼前的景象让久经战阵的陈骁也倒吸一口凉气！
礁岛中央一处相对平坦的洼地里，横七竖八躺着不下二十具尸体！看衣着，大部分是“出云”武士和工匠模样，但还有三四具，穿着与之前“鬼怒川”“遗民”引导者相似的黑色袍服，只是样式更为古老破旧！尸骸中间，散落着一些工具、破损的仪器，以及……几块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碎片，与程邈描述过的“星髓”和那种新金属“海魄”都有些相似又都不完全相同！
洼地边缘，一堆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冒着青烟，旁边丢着几个空的水囊和吃剩的鱼骨。显然，这里不久前还有人活动，而且是两拨人发生了火并！
“检查尸体，看看有没有活口！注意那些黑袍的！”陈骁压低声音命令。
士兵们迅速而谨慎地检查。所有“出云”武士和工匠都已死透，伤口多为刀剑和一种奇特的、边缘焦黑的穿刺伤，像是被烧红的铁钎捅穿。而那几具黑袍尸体更加诡异，他们身上几乎没有明显外伤，但面色青黑，七窍有干涸的黑血，死状可怖。
“校尉！这里还有一个喘气的！”一名士兵在一处石缝后，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出云”年轻工匠，他腹部有一道严重的撕裂伤，流血已将身下的岩石染红。
陈骁立刻上前，示意士兵给他喂下一点清水和止血药粉。那工匠勉强睁开眼，看到周军装束，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化为茫然。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些黑袍人是谁？”陈骁用简单的倭语夹杂手势问道。
工匠失血过多，神智已有些涣散，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藤原大人……的船……‘神眠岛’……找到了入口……他们……从里面出来……抢图……杀人……‘钥匙’……”
“‘神眠岛’？入口？钥匙？”陈骁心头剧震，还想再问，那工匠却已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校尉！看那里！”另一名士兵指着洼地深处，石壁上似乎有一个被碎石半掩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洞口！洞口边缘，还镶嵌着几块与地上碎片同源的、散发着微光的金属，排列成一种奇异的图案！
陈骁知道此事重大，不敢耽搁，留下两人看守洞口并继续搜寻有无其他线索，自己立刻带人返回快艇，向舰队发出紧急信号。
当田穰和程邈登上礁岛，看到眼前景象和那个神秘的洞口时，神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藤原氏的探险队找到了地方，却遇到了……‘原住民’？”田穰看着那些黑袍尸体，眼中寒光闪烁，“双方火并，几乎同归于尽。那‘钥匙’和‘图’，恐怕……”
程邈则蹲在那些金属碎片和洞口镶嵌物前，手中的便携探测器发出急促的轻鸣。“就是这种波动！源头……很可能就在这个洞里面！这些金属……前所未见，能量反应特征与‘星髓’有相似之处，但更为……内敛古老。”
田穰走到洞口，往里望去，里面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只有一股阴冷、带着陈腐金属和某种奇异腥气的风，从深处缓缓吹出。
“陈骁，带你的人守住洞口，建立防线。程先生，我们带一队人进去看看。”田穰做出了决定，“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我倒要看看，这‘神眠岛’里，究竟藏着什么魑魅魍魉，能让藤原氏和这些黑袍人如此拼命。”
程邈点头，眼中闪烁着科学家的探究光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田穰点了二十名最精锐的亲兵，点燃火把和特制的防风灯，与程邈一同，迈步走进了那幽深莫测、仿佛巨兽之口的山洞。
火光摇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洞壁上那些古老而诡异的镶嵌纹路上。洞外的海风呜咽声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洞深处传来的、仿佛某种巨大机械沉睡中发出的、极其缓慢而悠长的……“嗡……嗡……”的共鸣之声。
特遣舰队误打误撞，似乎率先找到了藤原氏古图指引的“神眠岛”入口。然而，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揭开谜团的钥匙，还是通向更恐怖深渊的起点？那洞中沉睡的“古代鸣动机关”，又究竟是何等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