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看着王熙凤那双骤然聚焦,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以及对探春位居其上不甘的眼睛,缓缓地道:
“至于你,王熙凤,经我举荐,陛下钦点,任从七品副主事,专司内部庶务、人事调配、资源整合,
及应对地方宵小、旧势力之阴私手段,辅佐探春,确保新政得以强力推行!”
“轰——隆——”
王熙凤只觉得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空白圣旨!先斩后奏!
盐政清运司!正七品主事——探春!
从七品副主事——她王熙凤!
这不再是玩笑,而是由圣旨和天子剑这两样至高权柄的象征,所确认的,铁一般的事实!
女子…真的可以做官了!
是皇帝亲封的,还是有品级的、掌实权的官!
而她王熙凤,竟然真的位列其中!
虽然只是个副职,但…但这已是她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境遇!
狂喜、震撼、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跃跃欲试的激动…
种种极端情绪在她心中疯狂冲撞,她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怀瑾知道她需要更明确的指引来压下这翻腾的心绪,语气放缓道:
“此事关乎国运,亦是你等女子千载难逢之莫大机缘,
圣旨我暂不宣读,陛下对此事的正式口谕亦暂不下达至府中。
需待我与你、与探春分说明白,
厘清权责,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再行昭告,以免打草惊蛇,横生枝节。
在此期间,你需谨言慎行,暗中观察,梳理手中可用之人,
筹谋未来行事方略,不得向任何人,包括琏二爷,泄露半分!”
他看着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的王熙凤,最后,意味深长地、一字一顿地补充了一句,如同醍醐灌顶:
“王熙凤,你需牢牢记住!
眼下这官职名分,还只在这未曾打开的圣旨之上,它现在,只是一个可能,一个许诺。”
陆怀瑾目光锐利:
“此事若成,新盐得以顺利产出,畅销各地,平抑盐价,惠及天下百姓,盐政革新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届时,你这从七品的副主事,才算是真正的铁板钉钉,谁也夺不走,抹不掉!
你王熙凤的名字,才能真正跳出这后宅的方寸之地,镌刻于朝廷册籍之上,
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权柄和话语权!”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低沉:
“反过来,此事若败,或因你等之故导致革新受阻,那么这一切,
包括圣旨上的朱批、陛下此刻的信任,都将化为泡影!”
“所以,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陆怀瑾斩钉截铁:
“而且,这不仅是为了你们自己,更是为了天下所有被埋没才情、困于闺阁的女子!
你们此番作为,若能成功,便是以铁一般的事实,
向这世间证明了女子之能,不弱于男!
是为后世千千万万的女子,硬生生在这铁桶般的世俗规矩上,撬开了一道或许可以越走越宽的门缝!”
陆怀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
“自古以来,怕也唯有这一次机会!
能否抓住,能否真正为女子开创一条前所未有的先例,就看你们——
你王熙凤,贾探春,薛宝钗,林黛玉,这一次,能做到何种地步了!”
“此事若成,才算是真。
而这‘真’所带来的,将远超你此刻的想象!”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在王熙凤的脑海中轰然回荡!
王熙凤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怀瑾,看向那卷承载着她命运转折的明黄圣旨,看向那柄象征着无上权柄与生杀予夺的天子剑,
眼中最初的那些杂乱情绪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和不惜一切也要抓住这亘古未有之机遇的决绝!
她“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这一次,不是对着圣旨,而是对着赋予她这场机遇的陆怀瑾,
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是一丝哽咽:
“表叔!熙凤明白了!”
她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触及冰凉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王熙凤在此,对天立誓!
定当竭尽所能,呕心沥血,办好这盐政革新之差事!
刀山火海,王熙凤愿为前驱!
阴谋诡计,熙凤一力承担!
此事,只许成,不许败!若有二心,或办事不力,负了陛下信任,负了表叔举荐,
负了…负了天下女子的期盼,叫我王熙凤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她知道,这是她人生中最大,也可能是唯一一次,
能够真正挣脱后宅的束缚,证明自己价值,甚至青史留名(哪怕只是微末一笔)的机会。
她必须抓住,不惜一切代价!
为了自己,也为了那渺茫却又无比诱人的——为天下女子开创先例的可能!
陆怀瑾看着王熙凤眼中燃起的火焰,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些许:
“起来吧,你的决心,我已知晓。
具体章程、如何配合、初期如何着手,容后细谈。记住,慎言,筹备。”
说完,他不再多留,袖袍一卷,那明黄圣旨与森然天子剑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转身,步履从容地向门口走去。
就在陆怀瑾的手即将触到门帘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王熙凤的声音,
那声音里已然褪去了大部分的惊惶与颤抖,
重新带上了她特有的、混合着泼辣与娇俏的语调,甚至带着一丝大胆的、劫后余生般的戏谑:
“表叔——!”
陆怀瑾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只见王熙凤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促狭:
“您这又是圣旨又是天子剑的,砸得熙凤晕头转向,这做官的事儿,看来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咯?”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添几分旖旎与挑衅:
“那…先前表叔说要学宝兄弟吃胭脂的事儿…如今官儿都许了,表叔您…还吃是不吃了?”
这话问得极其大胆,也是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宣泄着刚才那巨大压力下的紧张。
陆怀瑾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他并未回答这个香艳又危险的问题,只是淡淡地抛下一句:
“好好准备你的差事,都是要做官的人了…收起那些不着调的心思。”
话音未落,门帘晃动,人已离去。
留下王熙凤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抚着依旧狂跳的心口,
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混合着兴奋、后怕与某种得意笑容。
她伸出舌尖,润了下因为紧张而有些干裂唇瓣,眼中光芒闪烁,低声啐了一句:
“呸!没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