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下意识地舔了舔突然变得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急切,甚至有一丝颤抖:
“表叔,您…您这话是当真?
不是拿我取乐?若世上真有这等…
这等不可思议的好事,我王熙凤自然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平日里那股子泼辣爽利的劲头又回来了,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只要有机会,让我做什么都行!
管它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是闯龙潭还是入虎穴,只要表叔您吩咐,陛下用得着我,
我王熙凤要是皱一皱眉头,喊半个不字,我就不叫王熙凤!”
陆怀瑾见她如此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却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道:
“哦?做什么都行?若是…也需像我那宝兄弟般,在内帏厮混,
吃吃你这当家奶奶嘴上的胭脂,说说笑笑,方能把这官儿给你…你也愿意?”
“呸!”
王熙凤闻言,先是愕然,随即俏脸“唰”地飞红,直红到了耳根,又羞又恼,忍不住啐了一口,笑骂道:
“表叔!您…您真是越说越没个正形了!枉您还是个长辈,竟拿这话来臊我!
我王熙凤能有今日,是靠自己真刀真枪、劳心劳力拼出来的,不是那等靠…靠歪门邪道上位的!
您再这般没脸没皮地消遣我,我可真要去老太太跟前告状了!”
她虽是骂,眼波流转间却并无多少真正的怒气,
反而因这略显逾矩、却拉近了距离的玩笑,将先前那绷得过紧的气氛冲淡了几分,
心头那根弦却绷得更紧,更加确信,陆怀瑾接下来要说的,绝非寻常之事。
陆怀瑾见她羞恼,知道玩笑火候已到,再下去就真过了。
他脸色一正,周身那闲适慵懒的气息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练而肃穆的气场。
他抬手示意王熙凤坐下,目光扫了一眼旁边垂手侍立、同样被这番对话惊得心口怦怦跳的平儿。
王熙凤会意,虽心中如猫抓般好奇,
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地坐了回去,并对平儿使了个眼色。
平儿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亲自守住了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屋内只剩下二人,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陆怀瑾看着王熙凤,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有半分玩笑:
“琏二嫂子,我并非虚言。方才之言,虽是戏语,却也点出一桩事实——
你贾府男子,如今可能担得起重任者,有几人?”
他不等王熙凤回答,便自顾说了下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与惋惜:
“赦老爷沉迷酒色,政老爷迂腐守成,珍大爷…哼,宁国府那些爬灰养小叔子的腌臜事,真当外人不知?琏二爷嘛…
偷鸡摸狗,有贼心无贼胆,离了你这贤内助,怕是连府里现有的产业都守不住。
至于你那宝兄弟,固然有他的好处,但于经济仕途,怕是提也休提。”
他每点一人,王熙凤的脸色就变幻一分,
或尴尬,或无奈,或闪过一丝鄙夷,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陆怀瑾所言,句句戳中贾府现状的要害,她无从反驳。
“反观府中女子,”陆怀瑾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王熙凤:
“探春胸怀大志,机敏果决;宝钗沉稳豁达,顾全大局;黛玉外冷内慧,洞察人心;
还有你,琏二嫂子,精明干练,手段老辣,于庶务人事一道,堪称翘楚!”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正是因为我见识了你等女子的才情能力,困于内宅实属暴殄天物,
又与陛下谈及当今时局之艰难,方有了这破格启用女子、另辟蹊径的革新之策。”
“陛下?”王熙凤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脏又是一跳。
“不错。”陆怀瑾神色肃然:
“当今圣上,少年英主,有志革新积弊,重振国运。
然如今朝局,旧党盘根错节,利益勾连,许多政策推行艰难。
盐政一事,尤为要害,亦尤为腐朽。
陛下深知,若循旧例,必遭层层阻挠,故而欲效仿古之‘使女史’,行非常之法。
特设一独立于旧有体系之外的‘盐政清运司’,
启用真正有才干、且与旧利益瓜葛较少之人,破此僵局!”
陆怀瑾目光直视王熙凤:
“而我,向陛下举荐的,便是以你贾府几位女子为核心,且陛下已首肯此事!”
王熙凤听得目瞪口呆,呼吸几乎停滞。
皇帝!革新!盐政!举荐女子!
这一连串的信息,比刚才陆怀瑾问她要不要做官更具冲击力!
这已不仅仅是她个人的机遇,更是牵扯到皇权、国策、以及贾府命运!
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的模样,陆怀瑾不再多言,神色一凛,缓缓自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卷明黄色的绸缎,质地非凡,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仿佛自行散发着威严,其上隐有龙纹暗绣,流转不定。
此物一出现,便有一股无形的皇权威压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熙凤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卷轴上,瞳孔骤然收缩!
作为勋贵之家出身,又常年管家、接触过诰命规制,她岂会不认得这东西?!
圣旨!
而且是颜色最为尊贵的明黄圣旨!
见旨如面君!
她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几乎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在那明黄色彩映入眼帘的瞬间,
她已“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身体快于思绪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眼睁睁看着陆怀瑾将那卷圣旨,轻轻放在了她面前的紫檀木茶几上。
然而,这还未结束。
陆怀瑾的手再次探入袖中,这一次,取出的是一柄连鞘的古朴长剑。
剑鞘看似朴实无华,却隐现玄奥纹路,剑未出鞘,
一股森然凛冽的厚重气息,已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让这间暖阁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天子剑!
王熙凤浑身剧震,跪在地上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伏得更低,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甚至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巨大的恐惧与前所未有的震撼,如同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
圣旨!
天子剑!
陆怀瑾…他手里竟然掌握着代表皇帝最高权柄的这两样东西!
他刚才所说的一切…难道都是真的?!
皇帝真的要重用女子?真的要让她王熙凤…去做官?
陆怀瑾将她的惊骇尽收眼底,知道这视觉与心理的冲击对她而言堪称颠覆。
随即开口,声音平静,却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王熙凤濒临崩溃的心防上:
“此乃陛下亲授的空白圣旨,予我全权处置盐政革新一事之权。
其中内容,可由我斟酌拟定。”
他指了指那柄剑:
“此乃天子剑,授我先斩后奏之权,
皇亲国戚,勋贵重臣,若有抗命阻挠新政者,皆可立斩不赦,以儆效尤!”
他目光如炬,看向跪伏于地、眼神空洞的王熙凤,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陛下与我议定,特设‘盐政清运司’,专司新盐生产、运输、销售,革除旧弊。
经我举荐,并考量各人才干,决定由府上三姑娘贾探春,任正七品主事,总揽全局,定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