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办案基地。
凌晨三点。
走廊里静得只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三号审讯室的红灯依然亮着,像是一只彻夜未眠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林风走出审讯室,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几个小时的审讯,就像是一场高强度的脑力马拉松。周建国虽然开了口,但老家伙毕竟是混了一辈子官场的人,哪怕是交代罪行,也是避重就轻,甚至还时不时想给林风挖个坑,把责任往已经死掉的人身上推。
不过,大局已定。
那几页刚刚打印出来的口供,每一行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张敬业和金州矿产集团之间那层腐烂的皮肉。
林风走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区,点了一支烟。
尼古丁的味道冲进肺里,让原本有些迟钝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不是工作用的那部,而是那部只有“利刃”小队内部才知道号码的加密手机。
林风看了一眼屏幕,是老钱。
这时候打来电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老钱是老纪检了,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绝不会在这个点违反规定直接联系他。
林风迅速掐灭烟头,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喂,老钱。”
“组长,出事了。”
电话那头,老钱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音里是一片嘈杂的警笛声和消防车的呼啸声。听得出来,他正在一个极其混乱的现场。
“别急,慢慢说。”林风的心猛地一沉,但语气依然冷静。
“云州市国土局档案室,刚才……烧了。”
“什么?!”
林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虽然预料到云州那边会有阻力,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敢这么丧心病狂!
“半小时前起的火。”老钱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是愤怒,也是后怕,“就在我们准备明天一早去调档的前几个小时。说是线路老化引起的意外失火。但这火起得太邪门了,专门就烧了存放十年前土地审批资料的那半层楼!其他地方连烟都没怎么熏着!”
林风紧紧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线路老化?意外失火?
骗鬼去吧!
哪有那么巧的意外?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省纪委专案组准备去调档的前夜烧?偏偏就烧了那一堆最关键的原始凭证?
这分明就是毁尸灭迹!
“人员伤亡呢?”林风问。
“没有人员伤亡。晚上值班的老头说是去上厕所了,躲过一劫。”老钱冷笑了一声,“我看他那是被人支走了。”
“还有个更坏的消息。”老钱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情绪,“昨天我们那个装疯卖傻的退休科员,叫刘大有的那个,你还记得吧?”
“记得。那个当年的经办人。”
“刚才医院传来消息,刘大有今晚突发脑溢血,人在IcU抢救。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就算救回来,大概率也是植物人。”
林风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档案室失火,关键证人突发急病。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绝对不是巧合。这是精准打击,是斩草除根!
这是张敬业的反击。
狠辣,果断,不留一丝余地。
他在告诉林风:你能拿下金州,不代表你能动得了云州。那是他的老巢,是他的禁脔。
“组长,现在怎么办?”老钱的声音有些焦急,“档案没了,证人废了,我们在云州的线索全断了。这帮人太猖狂了,简直无法无天!”
林风沉默了几秒钟。
他能感受到老钱的愤怒和无力。作为一名前线调查员,眼睁睁看着证据在眼皮子底下消失,那种挫败感是致命的。
但作为指挥官,他不能乱。
“老钱,你听我说。”林风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撤。”
“撤?”老钱愣住了,“这就……放弃了?”
“不是放弃,是止损。”林风冷静地分析道,“对方既然敢放火,敢动证人,说明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你们的动向。你们在云州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再查下去,不仅查不到东西,甚至你们的人身安全都会有危险。”
“那这把火就白放了?那个刘大有就白死了?”老钱有些不甘心。
“当然不会。”林风的声音冰冷如铁,“这把火,烧毁了证据,但也暴露了他们的恐惧。如果不是心里有鬼,如果不是那是致命的把柄,他们犯得着冒这么大风险去纵火吗?”
“他们越是想掩盖,就越说明那个化工项目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林风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和吴姐马上撤出云州,不要走高速,走国道,注意反跟踪。回来之后,直接回基地,哪里都不要去。”
“明白。”老钱是老兵,服从命令是天职,“那……内鬼的事?”
老钱很敏锐。这一连串精准的打击,如果没有内部情报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事我会处理。”林风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那个监控探头,“有些人藏得再深,尾巴也终究会露出来的。”
挂断电话,林风没有立刻回审讯室。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张敬业这一手,确实够狠。
但他忘了一件事。
火能烧毁纸张,却烧不毁人心。
档案没了,但经历过那件事的人还在。刘大有倒下了,但当初参与决策、审批、建设的,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吗?
而且,就在刚才,周建国已经开口了。
“林组长?”
身后传来一个小声的呼唤。是负责记录的书记员小王。
“怎么了?”林风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周建国说……他想起一个重要的细节,想单独跟您汇报。”
林风眉毛一挑。
这时候想起来?
看来,老钱那边的“坏消息”,对于审讯室里的这位来说,可能反而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风大步走回审讯室。
周建国依然坐在那张椅子上,但精气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之前的顽固和傲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颓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听说……外面起火了?”周建国看着林风,试探着问了一句。
林风心里一惊。
这老家伙被关在里面,手机没收,与世隔绝,怎么会知道云州起火的事?
除非……
林风不动声色地拉开椅子坐下:“你听谁说的?”
“刚才送水的那个小同志,看手机新闻的时候随口嘟囔了一句。”周建国苦笑了一声,“说是云州那边烧了个档案室。我就猜,肯定是你们要去查的那批。”
林风不得不佩服这老狐狸的政治敏感度。仅仅是一条新闻,就能联想到这么多。
“没错,是烧了。”林风没有隐瞒,直视着他的眼睛,“怎么,周老觉得这把火烧得好?把你的罪证都烧没了?”
“好个屁!”
周建国突然激动起来,狠狠地啐了一口。
“张敬业这个王八蛋!他这是在自掘坟墓!”
林风有些意外:“哦?此话怎讲?”
“林组长,你以为那把火烧的是什么?”周建国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烧的是当年那个化工项目的审批手续?哼,那些东西早就过了保密期,就算还在,也查不出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个程序违规。”
“那他为什么要烧?”
“因为那里面夹着一份他不该留的东西!”周建国的眼里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当年为了让那个项目落地,为了让省里那位大领导签字,张敬业私下里签了一份‘承诺书’。那份承诺书里,不仅承诺了每年的利润返点,还把那个化工厂20%的干股,送给了那位大领导的一个亲戚!”
林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干股!大领导!
这就不是简单的滥用职权了,这是赤裸裸的行贿受贿!而且涉及的层级,可能比张敬业还要高!
“那份承诺书,就夹在当年的土地审批卷宗里?”林风追问。
“原本不应该在。”周建国冷笑,“但当时的云州国土局长是个心细的人,他怕以后出事背黑锅,就偷偷把那份承诺书的原件留了下来,夹在了那堆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附件材料里。这件事,张敬业后来知道了,但他以为那份档案早就销毁了,没想到一直留到了现在。”
“所以,他这次放火,不是为了掩盖违规审批,而是为了烧掉那份能让他掉脑袋的承诺书!”
林风听得心惊肉跳。
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张敬业狗急跳墙的真正原因。
“可惜啊。”周建国叹了口气,“火一烧,那份承诺书也没了。死无对证。”
“没了?”林风看着周建国,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周老,你刚才说,这件事你想起来一个‘细节’。既然是细节,那肯定不止是告诉我东西烧没了吧?”
周建国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沙哑,像只老乌鸦。
“林组长,你果然聪明。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他收起笑容,神神秘秘地说:“那个偷留承诺书的局长,是我提拔起来的。他在把东西夹进去之前,多了个心眼。他复印了一份。”
“复印件在哪?”林风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在他省城的老相好那里。”周建国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那个局长几年前癌症死了。临死前,他把那个复印件交给了他在省城的一个秘密情人保管。他说那是保命符,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
“那个情人叫什么?住在哪里?”
周建国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林风,提出了条件。
“我要见我孙子。我要亲眼看到他安全回国,我就告诉你地址。”
林风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钟。
他在权衡。
这是一个交易。但这不仅是为了抓张敬业,更是为了揭开那个更大的盖子。
“好。”林风点点头,“我答应你。只要那个复印件是真的,算你重大立功。我会向法院建议,对你从轻处罚,并且全力保护你孙子的安全。”
“成交。”
周建国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凑到林风耳边,轻轻说出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林风记在心里,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这一次,他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云州的火灭了,但更大的火,才刚刚点燃。
走出基地大门,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来了。
林风看着那轮初升的太阳,给小马发了一条微信。
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准备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