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城内的粮草危机与日渐滋生的怨愤尚未找到出路,城外的刀锋,已然带着得胜后的锐气与瓜分猎物的贪婪,毫不留情地切削而来。
曹操用兵,向来深谙“宜将剩勇追穷寇”之理。落凤坡大捷,重创龙鳞军主力,岂会给予其喘息重整之机?几乎在龙鳞军残部狼狈退入汝南城的同时,曹军的追击与新一轮的压迫便已展开。这一次,不再是诱敌深入的佯败,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乘胜追击,攻城略地。
首先遭殃的,是汝南城外围那些原本用于预警、迟滞敌军、拱卫粮道的星罗棋布的据点。这些据点大多兵力有限,依托地势或简易工事而建,在龙鳞军主力尚存、兵锋正盛时,足以构成有效的防御纵深。然而此刻,主力新败,士气低迷,城内部队自保尚且艰难,更遑论分兵支援外围。
曹军大将夏侯渊、徐晃、于禁等部,分兵数路,如同梳篦般扫荡汝南外围。他们的战术简单而有效:以优势兵力围困小型戍堡、烽燧,辅以劝降。若守军意志坚定,则强攻破之,不留俘虏。曹军挟大胜之威,士气高昂,装备精良,攻打这些孤立无援的小据点,几乎如摧枯拉朽。
“报——!城东三十里‘鹰嘴崖’烽燧被曹军徐晃部攻破,守军五十人,尽数战死,烽火未及点燃!”
“报——!城南‘白河渡’戍堡守将王焕,见曹军势大,开……开城投降了!”
“报——!城西‘黑松林’屯粮点遭曹军轻骑突袭,守军百人溃散,存粮被焚!”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入汝南帅府,一个接着一个,几乎不带停歇。每一条战报,都意味着一片区域的失守,一条预警通道的断绝,一部分本就可怜的防御纵深的丧失。那些曾经熟悉的据点名字,如今都染上了沦陷与死亡的颜色。
陆炎、庞统、鲁肃等人站在城楼之上,远眺着四面八方不时升起的黑烟——那是据点被焚毁的标志。浓烟在阴沉的天幕下扭曲升腾,如同为龙鳞军的颓势勾勒出的丑陋注脚。城墙上的守军看着那些烟柱,眼神麻木中带着更深沉的绝望。那些地方,或许曾有他们的同袍驻守,或许是他们昨日还巡逻经过的路径。
“曹操这是要彻底拔光我们的‘羽毛’,将汝南城变成真正的孤城。”庞统的声音干涩,望着东方,“而且,他恐怕不会满足于此。他在等,等我们彻底成为瓮中之鳖,或者……等他的盟友,来分享这场盛宴。”
仿佛是为了印证庞统最坏的推测,来自南方的紧急军报,在第三日的午后,送到了陆炎手中。
“江东军大将蒋钦,率水军步卒约万人,自合肥以北登陆,沿滁水西进,连破我南部边境三处哨卡,兵锋直指汝南东南屏障‘阴陵’城!守将告急,言敌军攻势甚猛,且水军战船可沿滁水支流输送攻城器械,恐难久守!”
江东军,终于动了!不再是边境的小规模骚扰和挑衅,而是真刀真枪的北上进攻!周瑜显然不满足于仅仅封锁淮水,他要趁火打劫,要在曹操啃下龙鳞军主力这块硬骨头时,亲自下场,分一杯实实在在的羹!阴陵若失,汝南城的东南门户洞开,且将直接面临来自水陆两路的夹击威胁。
“好一个孙仲谋!好一个周公瑾!”陆炎攥着军报,指节捏得发白,胸口因愤怒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悲凉而剧烈起伏。背盟之痛未消,趁火打劫之刀又至!当真是要将龙鳞城连根拔起,片瓦不留!
鲁肃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他最不愿见到的、龙鳞城两面受敌、被两大巨头联手肢解的局面,正以最快的速度成为现实。江东的加入,不仅意味着敌军兵力的增加,更意味着战略上的彻底被动。汝南城如今是西、南两面受敌,东、北两个方向,一个是被锁死的淮水及虎视眈眈的周瑜水军主力,另一个则是曹操经营已久的腹地,突围希望渺茫。
“阴陵不能丢。”庞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分析,“阴陵一失,汝南东南再无屏障,且滁水通道若被江东控制,其水军可源源不断输送兵员器械,届时我军将陷入陆上被曹军围困,水陆被江东侵袭的绝境。必须派兵增援阴陵!”
“派兵?”陆炎猛地转身,赤红的眼睛瞪着庞统,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士元,你看看这城中!你看看城外那些烟!我们还有多少兵可派?守城尚且捉襟见肘,伤员满营,粮草日蹙!派兵增援阴陵?援军路上就可能被曹军游骑吃掉!就算到了阴陵,面对蒋钦的万余精锐和水军之利,又能守几天?不过是把城中本就不多的力量,再分出去让人一口口吃掉!”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现实之上。庞统张了张嘴,终究无言以对。是啊,如今的龙鳞军,就像一株被蛀空了主干的大树,风雨飘摇,任何一根枝条的折损,都可能成为压垮整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接下来的几天,局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阴陵城在坚守四日后,城破。守将血战至死,部分残兵冒死突围逃回汝南,带来了江东军攻城器械精良、士卒悍勇的消息。阴陵陷落,意味着汝南城的东南方向,向江东军敞开了大门。
与此同时,曹军的扫荡圈越来越紧。汝南城周边五十里内,所有龙鳞军的旗帜被逐一拔除。曹军甚至开始在一些关键地势构筑新的营垒,摆出了长期围困的架势。他们的游骑越发猖獗,几乎贴到了汝南城的护城河外,耀武扬威,射杀任何敢于出城的信使或斥候。
汝南城,彻底成为了一片被曹军和江东军从陆地上完全包围的“孤岛”。城外是磨刀霍霍的强敌,城内是粮草将尽、伤员哀嚎、军心浮动的绝境。
城楼之上,陆炎望着远方曹军营垒中升起的袅袅炊烟,那是敌人安稳扎营、从容围困的象征。他又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曾是相对安稳的后方,如今却可能随时杀出江东的兵锋。
“城破之始……”他低声喃喃,寒风吹过他多日未整理、散乱不堪的鬓发,更添萧索。
这破,并非城墙瞬间崩塌。而是生存空间的步步压缩,是外援希望的逐个掐灭,是内部信心的一点点瓦解。当一座城失去了所有的外部支点和内部凝聚力,它的陷落,便只剩下时间问题。
汝南的城墙依然高大厚重,但在陆炎眼中,它已然是四面漏风。曹军的战鼓与江东的号角,仿佛已在城外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正缓缓收紧。而城内的呻吟与怨言,则是这网中猎物最后的、无力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