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边境的烽烟尚未完全散去,那被雨水浸泡的焦土气息还萦绕在鼻尖,一道更为凶险、直刺龙鳞军心脏的噩耗,便如同淬毒的匕首,从西北方向狠狠扎来。
这一次,连示警的烽火都来不及点燃。
传回消息的,是龙鳞军负责后勤辎重的校尉陈武本人。他几乎是爬回大营的,身中三箭,最深的一处弩箭几乎贯穿了他的肩胛,鲜血将他半边身子染成暗红。他是被亲兵用担架抬进中军大帐的,脸色灰败,嘴唇因失血和惊悸而不住颤抖。
“主……主公……末将……末将万死!”陈武看到陆炎的瞬间,挣扎着想从担架上滚落行礼,却被陆炎一步上前按住。
“说情况!”陆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目光如刀,刮过陈武惨白的脸。帐内闻讯赶来的庞统、鲁肃、赵云等人,心头都沉了下去。陈武是军中有名的稳重之将,能让他如此狼狈,甚至亲自冒死突围回报,前方的损失可想而知。
陈武猛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些许血沫,眼中残留着未散的惊骇,嘶声道:“是……是曹军的虎豹骑!不下三千之众!由曹纯亲自率领!他们……他们像鬼一样从颍水西岸的密林中杀出,时机、地点拿捏得极准,正是我军运输队渡过汝水支流,队形最为散乱之时!”
他喘息着,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血腥的屠杀场:
“我们护粮的虽有五千人马,但多是步卒,辅兵占了多数……虎豹骑全是精锐,人马皆披重甲,冲锋起来如同铁墙……一个照面,前军就被冲垮了……他们根本不与我等缠斗,目标明确,直扑粮车!”
陈武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眼睁睁看着使命被摧毁却无力回天的绝望:
“他们用火箭,用火油……泼洒,投掷……粮车……全是干草粮秣,遇火即燃……根本救不过来!张都尉带着兄弟们拼死挡住侧翼,让我带一队人护着最后几十车突围……可……可曹军的骑兵太多了,速度太快……我们……我们……”
他猛地抓住陆炎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眼中血丝遍布:“主公!末将无能!五千护粮军,活着逃出来的不足八百!粮草……粮草尽数被焚!堆积如山的粮车啊……全完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全完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抬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陆炎的声音依旧稳定,但扶住陈武的手臂,肌肉却绷紧如铁石。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粮道被断!而且是通往汝南前线最主要的陆路粮道!损失超过四千二百人,粮草被焚毁一空!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虎豹骑……曹纯……”赵云喃喃道,这位身经百战的猛将,脸色也极其难看。他深知这支曹操麾下最精锐骑兵的可怕战斗力,来去如风,攻坚破阵,无往不利。由他们来执行截粮任务,可见曹操对此战的决心,以及对龙鳞军命脉的精准拿捏。
“是我们的疏忽!”庞统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立柱上,脸上满是自责与愤怒,“只防备了曹军主力正面的追击和拦截,却没想到他们会派出最精锐的骑兵,绕过我军视线,长途奔袭,直插我后勤命脉!好狠!好准!”
鲁肃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痛:“颍水西岸……那里地势复杂,林木丛生,确是奇兵埋伏的绝佳之地。曹军对我粮道行经路线、护粮兵力配置,乃至渡河时间,都了如指掌……军中,或有……”
他没有说下去,但“内奸”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若非如此,曹军的行动岂能如此精准,如同手术刀般切在最致命的环节?
陆炎缓缓直起身,他没有去看昏迷的陈武,也没有看自责的庞统和忧心的鲁肃。他的目光投向帐外,那里天色依旧阴沉,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的湿冷和压抑,却比下雨时更甚。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代表那条被截粮道的虚线上,那里仿佛还在燃烧着熊熊大火,映照着他冰冷的瞳孔。
“四千二百弟兄……数万石粮草……”他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没有人接话,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语调下,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
突然,陆炎猛地转身!
“哐当!”他身侧的帅案被他一脚踹翻!上面的令箭、文书、笔墨纸砚轰然飞溅,散落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帐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曹操!孙权!”陆炎的声音不再压抑,如同受伤的雄狮发出的咆哮,充满了暴戾的杀意,“断我淮水!扰我边境!焚我粮草!你们是要将我龙鳞城赶尽杀绝!是要将这数万将士,活活饿死在这汝南城下吗?!”
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之前强行压制的所有愤怒、屈辱、焦虑,在这一刻随着粮草被焚、将士惨死的噩耗,彻底爆发出来。
“主公息怒!”庞统和鲁肃连忙上前。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陆炎猛地甩开庞统的手,指着帐外,声音嘶哑,“外面数万将士,还在等着粮草饱腹,等着军械御敌!现在告诉我粮道被断,粮草被焚!你让他们吃什么?用什么?拿什么去跟曹操的虎豹骑拼?!”
他胸膛剧烈起伏,狂暴的气息充斥整个大帐。众将噤若寒蝉,连赵云都低下了头,紧握的双拳骨节发白。
“内奸……好一个内奸!”陆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帐内每一个人的脸,那眼神中的审视与怀疑,让所有人脊背发凉,“查!给我彻查!庞统,此事由你负责!军中上下,所有知情粮道事宜者,有一个算一个,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蛀虫揪出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诺!”庞统肃然领命,眼中也闪过厉色。
发泄过后,陆炎喘着粗气,慢慢冷静下来。但那冷静,却比之前的暴怒更让人心悸。他走到翻倒的帅案旁,弯腰拾起一支滚落在地的令箭,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粮道被断,汝南前线大军,已成无根之木,无水之萍。”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决绝,“不能再等了。”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看向赵云、凌统等将领:
“子龙,凌统,你二人麾下骑兵,还能战否?”
赵云踏前一步,毫不犹豫:“主公令下,赴汤蹈火!”
凌统也慨然道:“末将所部,愿为先锋!”
“好!”陆炎将手中令箭重重一顿,“集结所有还能机动的骑兵,由子龙统一指挥。我不要你们去收复粮道,那已无意义。你们的任务,是像曹军的虎豹骑一样,给我主动出击!目标,曹军散布在汝南外围的小股部队、后勤营地!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能烧多少烧多少,能杀多少杀多少!我要让曹操也尝尝,后方被袭的滋味!”
“诺!”赵云、凌统轰然应命,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士元,”陆炎又看向庞统,“收缩计划提前!放弃所有外围据点,命令汝南前线各部,不惜代价,以最快速度向汝南城靠拢!我们没时间,也没粮食再跟他们耗下去了!”
“明白!”庞统重重点头。
“子敬,”最后,他看向鲁肃,“清点大营及龙鳞城现有所有存粮,实行最严格的配给制。同时,动用一切手段,向民间征集,向商人购买,哪怕杯水车薪,也要撑到主力回撤之时!”
鲁肃深深一揖:“肃,必竭尽全力!”
命令一条条发出,急促而高效。在巨大的危机面前,龙鳞军这台战争机器,开始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全力运转起来。
陆炎走出大帐,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浇灭他心头的火焰。他望着西北方向,那里是粮道被焚的地方,也是曹操主力所在的方向。
“你想饿死我,困死我……”他低声自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疯狂与桀骜。
“那就看看,是你曹孟德的刀快,还是我陆炎……先啃下你一块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