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大学的清晨,被嘹亮的广播体操音乐唤醒。宿舍楼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夹杂着年轻学子睡意未消的嘟囔和互相催促。顾怀远随着室友们一起下楼,在晨光微熹的操场上列队,做着千篇一律却充满时代气息的伸展运动。
他的动作标准,神情专注,如同任何一个珍惜大学生活、努力融入集体的新生。但感知却如同最灵敏的触角,以自身为中心,悄然覆盖着整个操场及周边区域。
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观察”感,在清晨的校园里显得尤为清晰。不是来自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仿佛融入空气、渗入地脉,如同一个庞大而沉默的“场”,静静地记录着数万师生的一举一动、一念一想。这就是“编织者”系统在最高学府的“织网”吗?如此恢弘,又如此隐晦。
早操结束,食堂里弥漫着玉米面粥和咸菜的朴实香气。顾怀远和室友刘建设、赵卫国坐在一起吃饭。刘建设是个憨厚的陕西汉子,对首都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赵卫国是北京本地人,带着点京城子弟的见多识广和自来熟。话题从食堂伙食延伸到课程,又转到昨晚的迎新晚会。
“哎,顾远,昨晚那个女生独唱《绣红旗》的,是你们物理系的吧?叫苏什么来着?唱得真好!”赵卫国咬了一口馒头,含糊地说。
“苏静文。”顾怀远平静地咽下粥,脑中迅速调出昨晚晚会上那个女孩的形象——清秀,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唱歌时眼神明亮坚定,在舞台灯光下,她的规则场呈现出一种极其少见的、近乎完美的“平稳”与“纯净”,与周围激动的情绪场形成微妙对比。那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精神状态。
“对对,苏静文!听说她爸是部队的,根正苗红,学习也好。”赵卫国啧啧道,“肯定是系里重点培养对象。”
重点培养对象?顾怀远心中微动。这种过于“完美”和“平稳”的规则场,是否也是“引导者”网络筛选和“引导”的结果?苏静文会是比教室那个眼镜男生更高级别的“标记者”吗?
他面上不露声色,只是附和道:“嗯,唱得是挺好。”
上午是高等数学课,在大阶梯教室。授课的是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老教授,说话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但逻辑极其严谨,板书工整清晰。顾怀远坐在中排,认真听讲,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这些基础数学知识对他而言如同儿戏,但他需要熟悉这个时代的教材体系、表述习惯,更重要的是,观察课堂环境,留意同学和老师中可能存在的“异常”。
教室里大约一百多人,规则场大多活跃而杂乱,符合年轻学子求知若渴又心思浮动的特点。老教授的规则场则沉淀着经年累月的知识积累和严谨的学术思维,厚重而稳定。但顾怀远注意到,在教室右后方的角落,有两个学生,他们的规则场始终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同步”和“低波动”,仿佛两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记录着课堂内容,却缺乏真正思考带来的活性涟漪。
又是“观察记录员”?而且似乎是成对行动的。
顾怀远默默记下他们的相貌特征。看来,“织网”在大学基层的节点密度,比他预想的更高。
课后,他去图书馆借阅了几本与课程相关的参考书,也顺便在庞大的书架间“闲逛”,感知着图书馆内沉淀的浩如烟海的知识信息场,以及其中可能隐藏的、非自然的规则节点。图书馆的规则场庞杂而有序,主要是无数书籍承载的信息沉淀和师生阅读思考留下的精神印记,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编织者”专用监控结构。
下午没课,顾怀远按照计划,去了物理系的实验室大楼。作为新生,他暂时还没有进入专业实验室的权限,但可以在公共区域的展示橱窗和公告栏了解各实验室的研究方向和仪器设备。他装出一副对科学充满向往的新生模样,仔细看着那些介绍粒子加速器、光谱仪、无线电技术的图文,实则感知细致地扫描着整栋大楼的规则场结构。
实验室区域的规则场明显比教学区更加“锐利”和“精密”,带着各种仪器运转残留的电磁波动、能量辐射,以及研究人员长期专注形成的特定思维频率。在这里,那种冰冷的“观察”感似乎被复杂的技术规则场部分掩盖了,但依然存在,如同潜藏在激流之下的暗礁。
在一楼走廊尽头,一个挂着“低强度辐射与生物效应研究小组(筹备)”牌子的房间门口,顾怀远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房间的门紧闭着,牌子上落着灰,看起来很久没人使用。但顾怀远的感知却捕捉到,门后的规则场,与整栋楼的技术氛围格格不入——那是一种更加“粘稠”、更加“惰性”,带着淡淡衰败和混乱气息的规则淤积。
类似“遗落之种”的残留,但更加稀薄和分散。
难道华清大学内部,也存在未被完全清理的“污染”点?还是说,这里曾经是“引导者”早期某种不为人知的试验场所?
他没有停留,记下这个房间的位置,便转身离开了实验楼。
晚饭后,是与林星语约定碰头的时间。地点换到了校园西北角一片更偏僻的苗圃附近,这里夜晚几乎无人经过。
林星语带来了她今天的发现。
“机械系的基础课老师里,有个副教授,姓冯,讲课时条理清晰得可怕,几乎不带任何情绪起伏。”林星语低声道,“他的规则场稳定得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和周围学生的活跃场对比鲜明。我怀疑他可能是更高级别的‘引导者’,或者至少是深度合作的‘辅助者’。”
“我这边也发现不少。”顾怀远分享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包括苏静文、成对的“记录员”,以及实验楼那个奇怪的房间。“看来,‘织网’在大学的覆盖是全方位的,从学生到教师,从课堂到实验室。那个房间……或许是个突破口。”
“你想去探查?”林星语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
“需要机会,不能贸然。”顾怀远道,“先摸清那里的人员进出规律和监控情况。当前首要任务,是解析符文石。”
两人找了一处更隐蔽的、被茂密冬青树丛半包围的石凳坐下。顾怀远取出那块暗红色的符文石,林星语则调动星辰共鸣之力,在周围布下一层极其微弱但有效的感知干扰场,模拟出自然的夜风与虫鸣规则波动,掩盖他们可能散发的能量涟漪。
顾怀远将翠绿烙印的力量缓缓注入符文石,这一次,不再是粗略的扫描,而是尝试按照之前逆向推演出的那个残缺符文阵列的局部结构,进行极其精细的“能量微雕”与“信息激发”。
他的动作小心而缓慢,混沌色的光丝如同最灵巧的刻刀,沿着那些失去活性的规则结晶的排布轨迹,一丝丝地注入经过伪装的、低强度的调和能量。这不是修复,而是尝试“点亮”这些结晶内部可能残存的、最底层的结构信息。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和控制力的过程。顾怀远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林星语在一旁紧张地维持着干扰场,同时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符文石内部的那些暗淡结晶,在顾怀远精微能量的刺激下,开始有极其微弱的光点闪烁,如同沉睡的星辰被逐一唤醒。这些光点之间,渐渐形成了更加清晰的能量流通路径,那个残缺的立体符文阵列的局部,开始“活”了过来,在顾怀远的意识中投射出更加复杂的结构图景。
更多的信息碎片随之涌现——
粗糙的能量回路设计图,标注着“本土地脉能量接口”、“精神波动频率过滤器”、“初步信息编码与压缩模块”……
反复失败的能量过载测试记录,记录着不同的材料配比、符文刻画精度对稳定性的影响……
一段模糊的指令日志:“……试验体编号07,适应性测试开始……监测到非标准精神波动,强度3.7,频率偏移……尝试引导归正……失败,试验体精神崩溃,规则污染扩散……启动紧急隔离程序……试验场废弃……”
信息依旧破碎,但指向性更明确了。这块符文石所属的早期“引导者”试验,目的是利用本土能量和精神场,构建监控和初步引导“异常个体”的基座。试验显然失败了,留下了污染和这块残次品。
顾怀远心中快速分析:试验体编号07……说明至少有7个以上的早期试验对象。失败导致“规则污染扩散”,可能就是类似东沟防空洞或柳河滩砖窑那种“遗落之种”或“残渣”的来源。而这个废弃试验场……会不会就是实验楼那个奇怪房间?
就在他试图进一步解析符文阵列中关于“信息编码与压缩模块”的结构时,异变突生!
那被“点亮”的局部符文阵列,似乎触发了某个深层的、未被发现的连锁反应。所有被激活的结晶光点猛然一颤,亮度瞬间提升了数倍!一股杂乱但强烈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反向冲入顾怀远的意识!
不再是模糊的日志或图纸,而是……一连串快速闪过的、扭曲而痛苦的 人脸画面 ,以及绝望的嘶喊与冰冷的指令回音!
“不……停下……头好痛……”
“……频率不对……它在排斥……”
“……加强能量输出!记录数据!”
“……啊——!!!”
“……试验体07,生命体征消失。规则污染等级:中度。记录:失败。建议:封存场地,等待自然降解。”
画面与声音转瞬即逝,但那股强烈的痛苦与绝望的情绪冲击,让顾怀远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注入符文石的能量也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怀远!”林星语惊呼,立刻加大星辰之力的输出,稳住周围的干扰场,同时一缕温和的星辉渡入顾怀远体内,抚平他意识受到的冲击。
顾怀远深吸几口气,强行切断与符文石的能量连接,用“混沌协调”之力将其重新隔绝封印。那些被“点亮”的结晶光点迅速黯淡下去,符文石恢复死寂。
“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林星语急切地问。
顾怀远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将刚才看到的扭曲画面和听到的信息告诉林星语。
“试验体07……人脸……痛苦……”林星语脸色也变得难看,“这不仅仅是技术试验,这是拿活人做实验!‘引导者’网络早期竟然这么……残酷?”
“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复杂。”顾怀远声音低沉,“那些‘引导者’或许自己都不完全清楚上级的意图。他们可能只是执行‘播种’、‘观察’、‘数据收集’的指令,而试验的失败后果,比如‘规则污染’和试验体的悲惨下场,可能被系统视为可以接受的‘损耗’。”
他看向手中的符文石,眼神冰冷:“这块石头,不仅是技术残次品,更是一件……沾着血的证物。它记录着‘编织者’系统在这个星球早期活动的黑暗一面。”
林星语握紧了拳头:“我们必须找出那个废弃试验场,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或者……有没有可能救出其他的……”
她的话没说完,但顾怀远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还有类似“试验体07”的受害者被遗弃或封存在某处呢?
“实验楼那个房间嫌疑很大。”顾怀远道,“但我们需要更谨慎。今晚的动静可能已经引起注意了。”
他话音刚落,两人几乎同时感觉到,远处苗圃入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并非自然产生的 规则扰动 。
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从那边“经过”或者“停留”过,留下了细微的、带着探查意味的规则余韵。
不是人,更像是一种……小型的、自动的侦查单元?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收敛所有气息,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石凳,朝着与扰动来源相反的方向,迅速隐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苗圃重归寂静,只有夜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
片刻后,一只通体漆黑、只有麻雀大小、眼睛位置闪着极其微弱红光的金属“鸟类”,悄无声息地滑翔而至,在石凳上方盘旋了两圈,红眼扫过顾怀远和林星语刚才停留的位置,似乎收集了某些数据,然后振翅而起,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方向,正是实验楼。
(第四百零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