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城隍庙的残垣,带着荒草的土腥和老槐树枯叶的微响。顾怀远和林星语站在树下,手中那块暗红色的符文石触感粗糙微凉,与古姓老农离去时飘散的淡淡烟味一同,沉淀在这片夜色里。
回到城东小单间时,已近凌晨。两人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将门窗紧闭,布下层层隔绝和预警措施后,在昏黄的台灯下,仔细审视今晚的收获。
暗红色的石头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似凝固血液的色泽,表面蜂窝状的气孔深浅不一,像是经历了剧烈的能量喷发和急速冷却。顾怀远将感知凝聚到极致,翠绿烙印微微发热,混沌色的光晕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渗入石头的微观结构。
在他的规则视界中,那些镶嵌在石质基体中的、已经失去活性的规则“结晶”,渐渐清晰起来。它们极其微小,形态各异,有的呈尖锐的棱柱,有的如破碎的薄片,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一种冰冷、僵硬的“有序”感,与“引导者”身上的波动同源,却更加原始和粗粝。
这些结晶的排布并非完全杂乱。顾怀远调整视角,从多个维度观察,渐渐发现,它们似乎在遵循着一个极其庞大、复杂且残缺的立体符文阵列的局部结构。这个阵列的构型,与他从“混沌记忆结晶”中获得的关于“源初代码”架构的知识、以及“虚空低语”残留信息中关于“编织者”系统逻辑的片段,有某种程度上的“简化版”或“早期试验版”的相似性。
就像……一个孩童试图用简陋的积木,模仿宏伟建筑的蓝图。
“这是‘编织者’系统早期,尝试利用本土物质和能量规则,构建‘监控’或‘引导’基座的实物证据。”顾怀远低声对林星语说道,手指虚点着石头内部几处关键的结构节点,“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结晶的排布方式,明显是在模拟‘心象之壁’基础过滤层的某种简化功能,试图锚定和筛选特定频率的‘变量’波动。但设计存在致命缺陷,能量回路在这里……”他指向一处密集但紊乱的结晶簇,“……发生了严重的逻辑冲突和能量淤塞,导致整个基座在启动或运行初期就崩溃了,结晶失去活性,只剩下物理结构。”
林星语也调动星辰共鸣之力,感应着石头内部残留的、几乎消散的规则“印痕”。“能反推出他们当时想监控或引导什么吗?还有,这石头本身的材质……”
顾怀远拿起石头,凑近灯光,又用手指细细摩挲表面:“材质……很特殊。不是已知的常规矿物。内部含有多种金属和非金属元素的奇特合金,还有……微量的、类似‘遗落之种’那种扭曲规则的惰性残留。可能是用某种失败试验的副产品,混合本地材料熔炼而成的。至于目标……”
他闭上眼睛,将感知沉浸到那些残缺的符文阵列意图中。破碎的指令片段、模糊的能量流向图、矛盾的筛选条件……如同翻阅一本被撕毁又浸过水的残缺账本。
“……主要监控目标指向‘非自然规则扰动’和‘异常信息富集个体’。”片刻后,顾怀远睁开眼,眼神锐利,“也就是像我们这样,或者像王卫国那种‘自然觉醒者’。引导意图……很模糊,偏向于‘观察记录’和‘初步适应性测试’,而非强制性的‘修剪’或‘归化’。这符合‘早期试验阶段’的特征,手段相对温和,目的更侧重于数据收集和方案验证。”
“所以,‘引导者’网络在这个星球的活动,是从这种粗糙的‘试验场’开始的?”林星语若有所思,“逐渐摸索经验,完善技术,才发展出李国忠那种更隐蔽、更系统的‘引导’模式?”
“很可能。”顾怀远点头,将符文石小心地放在桌上,“这块石头,是重要的实物线索。它证明了‘编织者’对这个星球的介入,有一个从‘试验探索’到‘系统运作’的过程。也说明,他们的技术并非一开始就完美无缺,也存在失败和摸索。”
他看向林星语:“古前辈给我们这个,价值很大。不仅让我们对‘编织者’的底层技术逻辑有了更直观的了解,也提供了反向推导其技术发展脉络和潜在弱点的可能。”
“那铁盒子呢?”林星语的目光转向顾怀远贴身放铁盒子的地方,“古前辈说它可能是‘钥匙’、‘坐标’甚至‘诱饵’,关联着更古老的东西……”
顾怀远的神色凝重起来。他取出铁盒子,再次放在桌上,与暗红符文石并排。两者看似毫不相干,一个是不起眼的旧铁皮盒,一个是古怪的矿石。但在顾怀远的感知中,它们隐隐存在着某种“位格”上的差异。
符文石是“编织者”系统早期尝试的“失败造物”,带着那个系统的烙印和局限。
而铁盒子……其内在的规则“基底”,更加晦涩、古老,甚至带着一丝……“超越性”?仿佛来自一个与“编织者”系统平行,甚至更早的体系。
“钥匙……坐标……”顾怀远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手指无意识地在铁盒冰凉的表面划过,“如果它是‘钥匙’,能打开什么‘门’?‘归乡路’?还是‘禁忌门’?如果它是‘坐标’,又在指向哪里?那个更古老的‘旧时代碎片’所在?”
太多的未知,让人心生寒意。
“古前辈似乎暗示,张师傅可能知道些什么,但没告诉我们。”林星语道。
“或许张师傅自己也不完全清楚,或者……他有所顾忌。”顾怀远分析,“‘深潜者’内部显然不是铁板一块。古前辈对张师傅的处理方式颇有微词。铁盒子的出现,可能搅动了‘深潜者’内部某些我们不知道的暗流。”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台灯的光晕在简陋的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圈,却驱不散心头越来越重的迷雾。前路似乎分成了多条岔道:一条是即将开始的、光明正大的大学生活,那里有知识的殿堂,也有“引导者”更隐蔽的目光;一条是“深潜者”的隐秘世界,充满了古老的秘密、危险的遗物和内部的分歧;还有一条,则通向铁盒子背后那更加幽深莫测的、可能与“编织者”同源甚至更古老的未知存在。
“无论如何,大学我们必须去。”林星语打破沉默,声音坚定,“那是我们在这个时代立足的根本,也是获取更多资源、接触更广阔世界的平台。‘引导者’的监控,我们早有预料,小心应对就是。”
“嗯。”顾怀远点头,“大学也是相对安全的环境,‘编织者’系统在那里的直接干预会受到更多限制。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一方面学习这个时代的科学知识,完善我们的认知体系;另一方面,暗中研究符文石和铁盒子,提升自身力量,并设法接触‘深潜者’网络中可能的不同派系,获取更多信息。”
他拿起华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纸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色泽:“这是我们的‘新甲胄’。穿上它,我们就能更从容地行走在阳光下,应对大多数来自‘此世’的挑战。”
林星语也拿起自己的通知书,指尖拂过“机械工程系”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她自己的、跃跃欲试的光芒:“知识本身就是力量。这个时代的工业基础和理论体系,或许能给我的星辰共鸣和你的‘混沌协调’提供新的灵感与结合点。”
目标重新变得清晰。短暂的迷茫被更坚定的步伐取代。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更加低调,几乎不再外出,专心为大学生活做准备。顾怀远开始系统性地研究暗红符文石,尝试逆向推演其中蕴含的早期“编织者”技术原理,并结合自身的“混沌协调”之力,设计更高效、更隐蔽的规则伪装与探测模型。他甚至尝试用微弱的“否定”之力,去刺激那些失去活性的规则结晶,观察是否会有残余反应或信息释放,但结晶如顽石,毫无回应。
林星语则专注于对星辰共鸣之力的精细化掌控。她开始尝试将共鸣范围缩小、精度提高,甚至模拟不同环境(如金属车间、图书馆、人群密集处)下的规则场特征,优化顾怀远设计的伪装协议。同时,她也利用星辰之力对铁盒子进行极其温和的“抚触”和“共鸣”,试图在不触发其危险反应的前提下,捕捉其最基础的规则频率特征,积累数据。
铁盒子大部分时间依旧沉寂,只有在林星语模拟某种极其特定的、混合了自然星辉与微弱“变量”扰动的频率时,其内部的“凹点”才会出现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测量的能量涟漪,仿佛在沉睡中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发现让他们更加谨慎,也确认了铁盒子对“变量”特质的敏感性。
时间在专注的准备中飞逝。转眼到了大学报到的前一天。
傍晚,两人最后一次检查了需要携带的行李——简单的衣物、被褥、洗漱用品、书籍文具,还有最重要的录取通知书、户口迁移证明等文件。暗红符文石被顾怀远用“混沌协调”之力构造的一个小型隐匿结界包裹,伪装成一块普通的压纸石,放进了装书的网兜。铁盒子则被施加了更复杂的多层隔绝,贴身携带。
“明天一早的火车。”林星语看着收拾好的两个不大的行李卷,舒了口气,“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这个小单间,承载了他们从穿越归来后的紧张、蛰伏、探索和无数不为人知的惊险。如今即将离开,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感慨。
顾怀远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省城渐渐亮起的、稀疏的灯火。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角,最后一次细致地扫描着周围熟悉的街道、房屋、以及那些可能存在的、隐晦的监控节点。
“引导者”的监控似乎减弱了,或许是因为他们即将进入大学,后续观察会由更高级别的网络接手。也可能,他们的低调和“优秀考生”身份,暂时降低了威胁评估。
但顾怀远知道,平静只是表象。
就在他准备收回感知时,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之前所有“引导者”或“质检小组”波动都不同的规则扰动,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小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波动来自……极远处?不,更像是从某种更高的“维度”或“层面”,极其短暂地“渗漏”下来的一丝余韵。
冰冷、淡漠、带着一种超越个体情感的、纯粹的“观察”与“评估”意味。
比李国忠的“有序”更抽象,比“质检小组”的设备波动更“本源”。
仿佛有一双更加宏大、更加遥远的“眼睛”,在他们即将离开这个城市、前往新起点的前夕,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仅仅是一瞥,没有任何后续动作,波动便消失了,快得让顾怀远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他手腕上的翠绿烙印,那朵小花苞虚影,却在这一刻,微微地、自主地 舒展了第二片嫩叶 。
一股更加清新、更加蓬勃的生命气息与规则调和之力,从新生的叶片中流淌而出,融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同时对周围规则的感知和掌控,也似乎变得更加敏锐和轻松。
在压力与变化的临界点上,他的“混沌协调”之力,再次完成了小幅度的进化与成长。
顾怀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深邃如夜。
看来,他们的“优秀”,或许吸引来的,不只是“引导者”网络的关注。
“怎么了?”林星语察觉到他气息的细微变化,走过来轻声问。
顾怀远握住她的手,将那一闪而逝的异常波动和自身烙印的变化告诉了她。
林星语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即展颜一笑,笑容在渐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明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真有更上面的‘大家伙’看了一眼,我们现在不也好好的?还因祸得福了呢。”
她的乐观和坚定感染了顾怀远。是啊,他们一路走来,何曾畏惧过挑战?
“你说得对。”顾怀远也笑了,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明天,就是新的开始。华清大学……让我们去看看,那里究竟藏着怎样的风景,又会有怎样的风雨。”
夜色渐浓,小单间里的灯光熄灭。
明天,他们将踏上北上的列车,奔赴一个充满机遇与未知的新战场。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更高处,某些冰冷而庞大的存在,其运行逻辑中,或许已因为某些“异常变量”的持续活跃和“特殊信标”的隐约显现,而开始流转起新的、更加复杂的评估与应对指令。
基石已筑,涟漪将起。
(第三百九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