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带着陈年的土腥味，混合着电池灯微弱的电子元件气息。顾怀远和林星语靠着墙壁，在短暂的休憩中恢复着体力和精神。外面城市的夜晚依旧在继续，车声人声隐隐传来，仿佛另一个世界。
晨光透过地下通风口极窄的缝隙渗入时，顾怀远率先睁开了眼睛。眼底的疲惫已经褪去大半，恢复了一贯的清明。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依旧沉睡的林星语，她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宁。他轻轻将滑落的毯子替她拉好，动作轻柔。
几乎是同时，林星语也醒了，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对上顾怀远的目光。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瞬间的警觉和随即放松下来的安心。
“感觉怎么样？”她轻声问，目光落在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
“好多了。”顾怀远活动了一下手腕，翠绿烙印的光芒温润内敛，“你的星辰之力安抚效果很好。”
林星语坐起身，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接下来按计划，你去处理修理铺和报名的事，我去找新的安全屋，顺便打听一下考场信息。”
“嗯。”顾怀远点头，从怀里拿出那个铁盒子，再次仔细端详。“这个东西，我会找机会在绝对隔离的环境下尝试解析。在我们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信标反应之前，你尽量不要单独接触它。”
“知道。”林星语也看着那个看似普通的铁盒子，眼神凝重。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谜团，静静地躺在他们与“深潜者”、甚至“编织者”系统之间。
两人分头行动。
顾怀远换回了“陈默”那身朴素的工装，戴上平光眼镜，背起那个旧帆布挎包，里面装着必要的工具和伪造的身份文件。他从小路绕出，没有直接前往便民修理铺，而是在附近观察了很久，确认没有明显的盯梢后，才如同一个寻常的早出摊主一样，走到铺子门口。
铺子门板上已经积了层薄灰。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后没有开灯，借着窗户透进的光线快速写了一张纸条：
“李科长：
老家急信，有事需回处理，归期难定。铺子暂关。给您添麻烦了。
陈默 留”
纸条用一块小石头压在门内侧的地上，从门缝下可以看见。他检查了一遍铺子里没有留下不该有的痕迹，然后锁好门，将钥匙塞进门框上一个极隐蔽的缝隙里——这是留给可能的“自己人”（比如张师傅）的暗号。
做完这些，他没有停留，混入早晨上班的人流，前往区教育局下设的招生报名点。报名点设在区文化馆一楼，门口已经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大多是年轻人，也有少数年纪稍大的，个个脸上带着期盼和紧张。
顾怀远观察了一下环境，确认没有异常的规则波动，才排到队尾。轮到他时，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顾远”和“林晓”的身份材料，以及街道办开的介绍信。负责登记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干部，认真核对材料，又抬头打量了他几眼。
“代别人报名？”女干部问，指着“林晓”的材料。
“嗯，我妹妹，她腿脚不方便，在家复习。”顾怀远语气平静，带着点乡下人特有的老实，“我能替她报吧？介绍信上都写了。”
材料天衣无缝，女干部没看出问题，点点头，在报名表上盖章、填写收据。“准考证考前一周来领，或者邮寄到街道。好好复习，祝你们考上。”
“谢谢同志。”顾怀远接过收据，礼貌地道谢，转身离开。
报名过程顺利得近乎平淡。但他能感觉到，在文化馆对面的街角，一个穿着蓝褂子、靠着自行车像是在等人的中年男人，目光似乎在他离开时，多停留了几秒。很隐晦，但顾怀远的感知捕捉到了那瞬间的规则聚焦——不是扫描，更像是一种“标记确认”。
是“引导者”网络的基层眼线？还是“质检小组”的延伸监控？
他不确定，但知道“顾远”和“林晓”这两个身份，也已经进入了某些存在的视线。这是预料之中的，通过正规渠道获取身份，必然要承受一定程度的审查和关注。
他不动声色，如同一个办完事赶着回家的普通青年，快步消失在小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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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语这边，任务相对更灵活也更琐碎。她换了另一身不起眼的衣服，将长发编成两条粗辫子，背着个旧书包，像个帮家里跑腿或者找地方自习的学生。
她首先去了城东一片相对混乱、人口流动大的棚户区边缘，那里有些私底下出租的、不用严格登记的小单间。她看了几处，最后选了一个二楼背阴的房间，面积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但窗户对着后面的荒地，视野开阔，便于观察和撤离。用“林晓”的身份预付了半个月房租，拿到了钥匙。
然后，她开始“熟悉环境”。在省城几个主要的中学附近转悠，查看可能的考点，记住周围街道布局、公共交通线路。同时，她也通过闲聊，从书店店员、公园里复习的学生、甚至小吃摊的老板那里，收集关于今年高考风向、热门复习资料、考场纪律等零零碎碎的信息。
这些信息看似普通，却能帮助他们更好地扮演这个时代的考生，减少因细节疏忽而暴露的风险。
下午，她在一家国营饭店门口的宣传栏前驻足，看着上面贴着的“抓革命、促生产”之类的标语，实则通过玻璃反光，观察身后街道的情况。确认没有尾巴后，她拐进一条小巷，来到了与顾怀远约定的三号备用联络点——一家老牌澡堂后面的锅炉房小隔间，这里噪音大，水汽弥漫，极少有人来。
顾怀远已经等在那里，靠在一堆旧煤渣袋上，闭目养神。
“顺利吗？”林星语轻声问。
顾怀远睁开眼，点点头：“报名搞定。‘陈默’留了信。不过，报名时可能被‘标记’了。”他简单说了文化馆对面的那个蓝褂子男人。
林星语将找到新安全屋和收集到的考场信息告诉他。“新地方虽然简陋，但暂时安全。考试方面，政治时事比重不小，语文作文估计还是议论文为主，数理化倒是我们强项。”
“嗯，这些天我们重点复习政治和语文，适应答题风格。”顾怀远道，“机械厂和‘引导者’那边暂时放一放，先集中精力通过高考。这是我们在这个世界建立新根基的关键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如同真正备考的考生，在新租的小单间里埋头苦读。顾怀远负责梳理政治要点和时事脉络，用这个时代特有的语言重新组织；林星语则研究语文的阅读理解和作文范例，确保行文风格符合要求。数理化对他们而言几乎没有难度，但也要熟悉现在的教材表述和解题格式。
白天，他们很少出门，饭菜多是林星语从附近食堂或小摊买回来的简单吃食。晚上，顾怀远会利用夜深人静时，布置简单的隔离结界，然后尝试用极其谨慎的方式，探查那个铁盒子。
铁盒子依旧沉默。无论他用“混沌协调”之力模拟何种频率，或者用“变量”特质制造微小扰动，那个“凹点”都再无反应，内部的屏障也坚固如初。它就像一个彻底沉睡的死物，只有顾怀远确信，那天的信标激活绝非幻觉。
“要么需要特定的‘钥匙’，要么需要更强的同源力量刺激。”顾怀远最终得出结论，“暂时放在这里，等我们高考结束，或许可以找张师傅‘问问’。”
林星语也赞同。当前首要目标是高考，不容分心。
时间在书页翻动和低声讨论中悄然流逝。偶尔，顾怀远会感知到极其微弱的、来自远处的规则扫描掠过这片区域，但都很快消失，没有停留。或许是“质检小组”的例行巡查，或许是“引导者”网络的常规监控。他们如同蛰伏的潜龙，收敛所有气息，完美地融入无数备考青年之中。
准考证发放日，顾怀远再次去报名点领取。这一次，他留意到那个蓝褂子男人没有再出现。或许之前的“标记”只是常规流程，又或者他们的低调蛰伏让关注度降低了。
两张薄薄的准考证，印着“顾远”和“林晓”的名字，黑白照片略显模糊，却代表着通往这个时代合法高处的通行证。
考试前一天，两人没有再复习。顾怀远仔细检查了明天要带的钢笔、墨水、准考证、身份证明。林星语则准备了干净的衣物和简单的干粮。他们像所有普通考生一样，带着紧张和期待。
夜幕降临，小单间里只亮着一盏小台灯。
“紧张吗？”顾怀远看着灯下林星语沉静的侧脸，轻声问。
林星语抬起头，笑了笑：“有一点。不是紧张考试，是紧张……这一步迈出去，我们就真的在这个时代扎下根了。会有新的身份，新的轨迹，也会面临新的挑战。”
“无论什么挑战，我们一起面对。”顾怀远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就像以前一样。”
林星语反手握紧，重重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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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省城几所被设为考点的中学门口，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考生们拿着准考证和复习资料，有的独自默念，有的三五成群低声交流，家长们则在警戒线外翘首以盼，神情比考生还紧张。
顾怀远和林星语随着人流，走进了“市第三中学”考点。两人不在同一个考场，在教学楼前分开，各自按照指示牌寻找自己的考场。
顾怀远的考场在一楼东侧。教室门口有监考老师严格核对准考证和身份，检查是否携带违禁物品。教室宽敞明亮，桌椅摆放整齐，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沉着冷静，认真答题”八个大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粉笔灰和旧木头的气味，还有无形的、绷紧的肃穆。
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准考证和钢笔放在桌角。窗外，是学校的操场和远处的围墙，更远处是省城参差的屋顶和淡淡的晨雾。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里的其他考生，有稚气未脱的应届生，也有面色沧桑的下乡知青，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同的故事和相同的渴望。
铃声响了。
监考老师当众拆开牛皮纸密封的试卷袋，取出厚厚的、散发着油墨味的试卷，逐一分发。
顾怀远拿到试卷，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政治、语文、数学、物理、化学，五门科目合为一份。题目难度适中，但题量不小，对阅读速度和书写工整度都有要求。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拿起钢笔，在卷首工整地写下“顾远”二字。
笔尖落在粗糙的试卷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一刻，他不再是融合了至高规则的“异常存在”，也不是与“编织者”周旋的“深潜者”，而只是一个渴望用知识改变命运、在这个时代寻找一席之地的普通青年。
他的答案流畅而准确，政治观点鲜明且符合主流，语文作文论点清晰、引经据典，数理化解题步骤严谨、答案完美。他控制着答题速度，既不显得过于抢眼，也确保能完成所有题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考场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偶尔的咳嗽声。阳光逐渐升高，透过玻璃窗照在桌面上，照亮了飞扬的微尘。
同一时刻，另一间考场里，林星语也在奋笔疾书。她的字迹清秀有力，答题思路清晰。遇到需要结合时代背景阐述的题目，她巧妙地将自己的理解融入其中，既不突兀，又显深刻。她偶尔会抬头看一眼窗外，仿佛在确认什么，眼神锐利而沉静。
上午的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时，顾怀远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句号。他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试卷，心中一片平静。
交卷，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他看到了同样刚刚走出来的林星语。两人隔着人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隐约的期待。
没有交谈，只是默契地朝着校门外走去。中午需要找个地方吃饭，休息，准备下午的考试。
校门口人声鼎沸，家长们围上来递水递吃的，考生们交流着答案，或喜或忧。
就在顾怀远和林星语即将走出校门时，顾怀远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在校门对面马路的梧桐树下，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像是在等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李国忠。
他站在那里，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涌出校门的学生，然后在顾怀远和林星语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低头看起了报纸。
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但顾怀远知道，这不是偶然。
（第三百九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