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那点犹豫和不忍终究让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忐忑:“小姐……我、我还是有些担心。”
潘月泠正对着妆奁挑选首饰,听着春桃的话,不甚在意地开了口:“什么?”
春桃抿了抿唇,斟酌着开了口:“您说这次的事儿能成吗?我还是有些担忧……”
见潘月泠眉头微蹙,她急忙补充:“若是此次事发,牵扯到小姐的身上可怎么办?”
“或者……若是那岳掌柜真是个性子执拗的,非要闹上公堂,甚或是当真气不过一头碰死了去,闹大了又会不会连累到小姐您?”
潘月泠轻笑一声,随手拿起一对碧玉耳坠比划:“那就让她闹。”
她对着铜镜端详耳坠的成色:“不过一个商户女,家中又没甚背景,我害怕她闹?”
“我爹爹可是这恒安府的通判!”
春桃一顿 ,却还是不死心,继续试探道:“那……若是她真的死了呢?”
潘月泠短促地笑了一声,将方才看上的那枚碧玉耳铛仔细地挂在自己的耳朵上,这才回过头,冷笑道:“那不是更好?省得我麻烦了。”
“与我作对,本就是自寻死路。”
春桃垂下了眼。
潘月泠却忽然展颜,拉过她的手笑道:“好啦好啦,你这丫鬟哪里都好,就是行事怯懦了些,我们不提那晦气事儿了好不好?”
她微微侧首,给春桃展示自己耳畔的那串耳铛:“快看看这耳铛如何?可与我这一身相配?”
春桃强笑着奉承:“小姐如今便如姑射仙子下凡。”
待潘月泠转过身去,春桃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想:小姐,我是给过你机会的。
……
“黄大人”如今在府城待着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
原定的行程一拖再拖,实在是因为恒安府太过有趣。
这些日子的新鲜事儿一茬接一茬,而与此同时,还有同样新鲜的吃食,可以就着这些谈资下肚。
那悬挂着“孟”字旗的铺子,他挨个试了过去,接着便是连连点头。
眼瞅着这些日子,他脸颊都圆润了几分。
就连那随意一瞥,都比刚来的时候多了几分慈和的味道。
张大人瞟着他那已经有些微微发福的脸庞,目光复杂。
心道若是他再多待些时日,等转了一圈之后再回京城,朝堂上的官员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皇帝却浑不在意——既是天子,离了宫自然要随心所欲。
况且他自有正当理由:体察民情,品尝民间美食。
这般亲民之举,即使被朝中最得理不饶人的御史大夫知晓了也挑不出个错来。
而这些日子里陪着他的除了那些侍卫以及一两个近臣,自然就是张大人。
于是张大人如今的任务便是任劳任怨的陪吃。
皇帝察觉到了张大人那有些哀怨的目光,先是有些疑惑,接着便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他打量着张大人近日来也有些微微丰润的体型,笑眯眯道:“爱卿近日来似乎略丰润了些。”
张大人手中的筷子一顿,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似乎已经有些微微鼓起的肚腹,心情悲愤。
这究竟是谁害的?!
难不成是他自己贪嘴非要日日来此大快朵颐?
分明是眼前这位爷顿顿拉着自己作陪,不吃还不行!
他最近分明眼瞅着自家夫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都隐约多了几分嫌弃。
真是气煞他也!
想他张知节如今虽至不惑之年,但一向保养得精细,身形颀长,面庞白皙,这些年官场沉浮,除了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反倒更增沉稳儒雅之气,瞧着也不过刚至而立之年罢了。
如今呢?如今难不成要毁在这一身赘肉上!
这怎么能行?!
当年他之所以从能从一众竞争者之中夺得妻子的芳心,除了他人品才学兼备之外,非常重要的一点,便是因为他长得好!
再这么胖下去,妻子该不愿让他进屋了!
好在如今这张脸还算能看,看来还不算太晚。
于是张大人恶狠狠地咽下口中的饭,打定主意从今日开始每晚绕着院子跑上三圈。
皇帝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竟还笑着揶揄:“多年不见,靖秋那母大虫竟还将你管得这般严实?”
张大人却放下筷子,正色道:“妻子管束夫君,天经地义。”
他用一种“你不懂”的眼神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皇帝:“臣乐意之至。”
皇帝看着他这模样,顿觉牙酸。
他自然无法理解张知节与温靖秋之间的夫妻情趣,却也懂得尊重。
于是他轻轻“啧”了一声,不愿再看张大人这副黏黏糊糊的模样,便赶忙换了个话题。
他咽下口中的番茄炒蛋,感叹道:“这番茄可真不错,皮薄肉厚,酸甜合宜……”
“只是此物怎么不见京城有售?”
皇帝看向张大人的目光里隐隐带着些谴责——这样的好东西,你怎么不知道给我送点儿?
张大人精神一振——来了!
他这些时日鞍前马后地陪膳,除却圣命难违,也未尝没有借此机会重续旧谊、潜移默化增进圣眷的心思。
好在他与皇帝有幼年伴读的情分,这些年虽外放为官,年节请安的折子却从未间断,如今拾起这份情谊倒也不算太难。
于是当下他便有些哀怨地看了皇帝一眼,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负心汉:“陛下容禀,此事……臣前两年在请安折子里便曾提及过的。”
皇帝:……?
迎着皇帝有些疑惑的视线,张大人幽幽提醒:“两次。”
还有这事儿?
皇帝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干笑两声:“哈哈,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同时脑中急忙翻检记忆,终于从某个角落扒拉出些许印象。
是了,张知节确曾上折提过。
头一次约在两年前,说恒安府发现并引种了可食的番邦作物,正在培育,成功后再行献上。
彼时皇帝并未在意,只朱批“知道了”便搁置了。
最近一次则是半年前,折子里明确说番茄已培育成功,欲进献一车至京。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复的呢?
他发觉番茄就是六月柿之后,叫人从暖房搬来了一盆,盯着瞅了半天,然后才下定决心叫宫人宫人摘了一些烹制。
尝过以后,皇帝便以“此物观之赏心悦目,食之暴殄天物”为由,婉拒了张大人的好意。
他当时实在疑惑:这到底是谁想着把盆栽拿来吃的?
盆栽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做盆栽!
此刻想来,那暖房中看不中吃的盆栽果子,怎能与这专为食用而精心培育的番茄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