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场寒流席卷了这座北方县城。
我站在中央厨房二楼的办公室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开发区的主干道上,货车往来不息,卷起枯叶和尘土。远处的工业园区,烟囱冒着白气,在冷风里斜斜地飘散。
这座城市,在我眼里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县城了。经过一年多的深耕和扩张,我看到的是一张更复杂的图谱——一百多万常住人口,四个主要城区,三个产业园区,两条高铁线穿城而过,省里规划的“区域副中心城市”。它依然不是北上广,但也不再是那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池塘。
而我的野心,需要更大的水才能养得起。
“张总。”
梁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身,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纸袋,站在办公室门口。
“钱总让我送过来的。”她走进来,把纸袋放在桌上,“说是今晚聚会要穿。”
我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套深灰色的西装,面料细腻,剪裁简洁。旁边还有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一条深蓝色领带,一双锃亮的牛津鞋。尺码分毫不差。
“钱总特意去省城订的。”梁青轻声说,“她说今晚的聚会很重要,来的都是本地商圈有头有脸的人。您现在的身份,穿以前的衣服不合适。”
我拿起西装外套,在手里掂了掂。面料很轻,但质感扎实。袖口的扣子是哑光金属,刻着细密的花纹。这不是张扬的奢侈品,而是那种只有懂行的人才看得出的好东西。
“她还说什么了?”我问。
“钱总说,晚上六点她来接您。聚会地点在‘云隐会所’,在城东半山腰,是本地一位退休的老领导开的,不对外营业。”梁青顿了顿,“她还说……今晚李斌也会去。”
我点点头,把西装挂回纸袋。
“店里今天怎么样?”
“一切正常。”梁青汇报,“第五分店上周的营业额又涨了百分之八,学生套餐卖得特别好。中央厨房这个月的产能利用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五,韩鹏那边说,如果我们再扩产,可以考虑接一些外部代工订单。”
“先不急着接外单。”我说,“产能留出百分之二十的余量,我有用。”
“明白。”
梁青离开后,我继续站在窗前。
今晚的聚会,我知道意味着什么。
钱佩玖要把我正式推出去,推到本地商圈的台面上。不是以“多多麻辣烫老板”的身份,而是以“钱佩玖项目合伙人”的身份。
这是她给我的认可,也是她给我的考验。
我需要通过这场考验,才能真正绑定她,绑定她背后的资本和人脉。
下午四点,我洗了个澡,换上那套新西装。
镜子里的人,让我有些陌生。
深灰色的西装妥帖地包裹着身体,衬衫领口挺括,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头发梳向脑后,露出额头。眼神还是那双眼睛,但眼里的东西变了——少了些市井的烟火气,多了些沉静的算计。
我伸手,调整了一下领带的松紧。
衣服是新的,但魂是旧的。
那个从京城跌落、在麻辣烫汤锅里重新爬起来的魂,那个在算计中生存、在隐忍中成长的魂,那个背负着仇恨、谋划着未来的魂。
它还在。
而且,更强了。
傍晚五点半,钱佩玖的车准时停在中央厨房门口。
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8,车牌尾号三个8。司机下车开门,钱佩玖坐在后座,朝我点头示意。
我上车,坐在她旁边。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钱佩玖身上那种特有的、清冽的香水味。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外搭一件黑色羊绒大衣,头发挽成低髻,耳垂上戴着两颗不大的珍珠耳钉。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极好,眼角有细纹,但眼神明亮锐利。
“衣服还合身吗?”她问。
“很合身。谢谢钱总。”
“不用谢我。”钱佩玖看着前方,“今晚这场聚会,是我一个老朋友攒的局。来的都是本地做实业的,做地产的赵总、做建材的刘总、做服装厂的孙姐,还有银行的一位副行长。李斌是托了关系硬挤进来的,他想拓展人脉。”
“明白了。”我说。
车子驶出开发区,往城东方向开去。穿过老城区拥挤的街道,渐渐驶上盘山公路。路两旁是稀疏的树林,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暮色里像一幅水墨画。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处庭院门口。
门是木质的,很朴素,上面挂着一块匾额,写着“云隐”两个篆字。门口没有保安,只有一个穿着中式褂子的老者,见到钱佩玖的车,微微躬身,推开了门。
车子缓缓驶入。
里面别有洞天。
庭院很大,假山、水池、回廊、亭台,错落有致。虽然是冬天,但松柏依然苍翠,几株腊梅已经打了花苞。灯光设计得很巧妙,不亮,但足够照明,把整个庭院的轮廓勾勒得朦胧而雅致。
会所主体是一栋三层的中式建筑,青瓦白墙,飞檐翘角。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这里的主人,姓陈,以前是市里的领导,退休后开了这个会所,只接待熟人。”钱佩玖一边下车,一边低声说,“在这里谈事,清净,安全。”
我点头,跟着她往里走。
穿过前厅,是一个开阔的茶室。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三三两两地聊着天。见我们进来,一个穿着深红色唐装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
“钱总来了!”他笑容满面,“这位就是张总吧?久仰久仰。”
钱佩玖给我介绍:“这是赵总,做地产的,也是今晚的东道主之一。”
“赵总好。”我伸出手。
赵总握得很用力,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张总年轻有为啊!钱总常提起你,说你是她见过最有潜力的年轻人。今天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赵总过奖了。”我微笑。
钱佩玖带着我,一一介绍在场的人。
穿藏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是刘总,做建材生意,本地好几个楼盘都是他供的材料。说话声音洪亮,喜欢拍人肩膀。
穿宝蓝色旗袍、盘发、戴玉镯的是孙姐,开服装厂,专做外贸订单。五十多岁,但眼神很活,看人的时候像在估价。
坐在角落喝茶、穿着灰色夹克的是周行长,本地商业银行的副行长。话不多,但每说一句都慢条斯理,带着分量。
还有两个做物流的、一个做餐饮供应链的、一个开连锁超市的。
最后,我看到了李斌。
他今天也穿得很正式,深蓝色西装,头发用发胶固定得纹丝不动。见到我,他立刻走过来,笑容标准:“张老板,哦不,现在该叫张总了。今晚这阵仗,厉害啊。”
“李经理也来了。”我跟他握手,“最近合作还顺利?”
“顺利,顺利。”李斌压低声音,“‘辣么萌’第二家店下周开业,陈悦那边……基本谈妥了,她愿意加盟。”
“好事。”我说。
寒暄过后,大家各自落座。
茶室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茶台,上面摆着全套紫砂茶具。赵总坐在主位,开始泡茶。手法很熟练,烫杯、洗茶、冲泡、分茶,一气呵成。
“今天请大家来,没别的事,就是聚聚,聊聊。”赵总一边分茶,一边说,“今年行情不好,大家都不容易。互相通通气,说不定能碰出点机会。”
“赵总说得对。”刘总接话,“我这边,今年楼盘开工少了三成,建材生意难做啊。再这么下去,得考虑转型了。”
“转型?转哪儿去?”孙姐笑着问,“刘总难道要改行做服装?”
“那可不敢。”刘总摆手,“隔行如隔山。我是想啊,能不能在现有业务上,找点新增长点。比如……做点精装房的配套家具?或者做点长租公寓的装修?”
“这个思路可以。”周行长开口了,声音平稳,“银行现在对实体经济,尤其是转型升级的项目,还是有扶持政策的。利率可以谈。”
话题就这样打开了。
大家聊行情,聊政策,聊各自的难处和想法。钱佩玖偶尔插几句,话不多,但每句都在点上。她提到自己最近在看医疗养老项目,说县城老龄化严重,这块市场有潜力。
我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喝茶,观察。
这是一张本地的商业关系网。
每个人背后,都有各自的产业、人脉、资源。他们聚在这里,表面上是闲聊,实际上是在交换信息、试探机会、寻找合作的可能。
而我,作为一个“外来者”,需要找到自己的位置。
茶过三巡,话题渐渐转向了餐饮。
“说起来,钱总投资的这个‘多多麻辣烫’,今年可是风生水起啊。”赵总看向钱佩玖,“我老婆和女儿都爱吃,说是比那些连锁店好吃。”
“主要是张总经营得好。”钱佩玖把话引到我身上,“我就是投了点钱,具体的事,都是张总在操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我身上。
我知道,考验来了。
“张总,”刘总问,“我听说你们现在有六家店,还有一个中央厨房?这规模,在县城餐饮里算是头一份了。”
“还在摸索阶段。”我谦虚地说,“麻辣烫这个品类,门槛低,竞争激烈。我们也就是在品质和运营上,下了点功夫。”
“不止吧。”孙姐笑着说,“我可听说,你们把‘巧媳妇’打垮了,还跟‘老张麻辣烫’合作,现在又弄了个什么‘辣么萌’。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漂亮啊。”
这话里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商场上,太会打架的人,往往也让人忌惮。
“孙姐过奖了。”我放下茶杯,“‘巧媳妇’是自己出了问题,我们只是顺势而为。至于和老张麻辣烫的合作,是市场细分的结果——他们做城东,我们做城西,互相不冲突,还能一起把市场做大。”
“那‘辣么萌’呢?”李斌突然开口,笑容依旧,但眼神锐利,“张总,这个子品牌,可是直接冲着年轻女性市场去的。这块蛋糕,原本可不小啊。”
气氛微妙地紧张起来。
钱佩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知道,李斌这是在公开场合给我施压。他想提醒在场的人,我这个人,合作归合作,该抢市场的时候一点不手软。
“李经理说得对。”我坦然承认,“‘辣么萌’确实是瞄准年轻女性市场。但我想请教在座各位一个问题——一个市场,是只有一家独大好,还是多家良性竞争、共同把蛋糕做大好?”
没人回答。
我继续说:“麻辣烫这个品类,在很多人印象里,是廉价、不卫生、没档次的路边摊。我们要做的,不是在一个小池子里互相撕咬,而是把这个品类往上拉,让它变得健康、时尚、有品质。只有这样,市场容量才会扩大,我们所有人才能赚更多的钱。”
“所以,‘辣么萌’不是来抢蛋糕的。”我看着李斌,也看着在场的所有人,“是来把蛋糕做大的。如果我们成功了,受益的不只是我们,而是整个麻辣烫行业——包括老张麻辣烫。”
李斌愣住了。
他没想到我会从这个角度回应。
“说得好。”周行长忽然开口,他放下茶杯,看着我,“张总这个格局,不像是做小餐饮的。倒像是……做产业的。”
“周行长过奖了。”我说,“我只是觉得,生意要做长久,就不能只看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得看趋势,看变化,看未来。”
“未来?”赵总来了兴趣,“张总觉得,餐饮的未来是什么?”
我沉吟片刻。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
“我认为,餐饮的未来,是‘工业化+个性化’的结合。”我说,“工业化解决效率、成本、标准化的问题;个性化解决体验、情感、差异化的问题。我们的中央厨房,就是工业化的尝试;‘辣么萌’的ins风门店和社群运营,就是个性化的探索。”
“但这两者矛盾啊。”刘总说,“工业化了,就没个性了。”
“不矛盾。”我摇头,“工业化的是后台——供应链、中央厨房、物流体系。个性化的是前台——门店设计、服务体验、产品微调。就像智能手机,芯片和系统是工业化的,但外壳颜色、软件主题是个性化的。”
这个比喻很浅显,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有点意思。”孙姐点头,“那张总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我看了钱佩玖一眼。
她微微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下一步,我们计划在开发区拿一块地,建一个更大的中央厨房和食品加工厂。”我说,“不光服务自己的门店,还可以对外开放,给其他中小餐饮店做代工。同时,我们会孵化更多的子品牌,针对不同的消费场景和人群——比如针对家庭的‘暖心小锅’,针对夜宵的‘深夜食堂’,针对健身人群的‘轻食煮义’。”
“这需要不少资金吧?”周行长问。
“需要。”我坦然说,“所以我们也在寻找合适的投资方和合作伙伴。不光是钱,还有资源——比如赵总的地产资源,能不能在新建小区里给我们留出社区店的位置?刘总的建材资源,能不能在装修成本上给我们优惠?孙姐的服装厂,能不能帮我们设计定制工装?周行长的银行,能不能给我们更灵活的贷款方案?”
我一口气说完。
茶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赵总笑了。
“钱总,”他看向钱佩玖,“你从哪儿挖来的这块宝?这哪是餐饮老板,这分明是玩资源整合的高手啊。”
钱佩玖也笑了,笑容里有藏不住的满意:“赵总说笑了。张总就是踏实做事,想得远了点。”
“不是想得远,是想得深。”周行长看着我,“张总,你刚才说的那个中央厨房和食品加工厂的项目,大概需要多少资金?有什么规划?”
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简略的商业计划书——这是我这几个月私下准备的,连钱佩玖都没看过。
“周行长,这是初步的规划。”我把计划书递过去,“总投资大概八百万,分两期。第一期建中央厨房和冷链物流,第二期建食品加工厂和研发中心。预计三年回本,五年内实现年产值五千万。”
周行长接过计划书,仔细翻看。
其他人也凑过来看。
计划书做得很专业,有市场分析、财务预测、风险控制、团队介绍。里面甚至提到了未来向省城扩张、最终进军京城的远期目标。
“进军京城?”李斌看到了这一页,声音有些诧异,“张总,这个目标……是不是有点大了?”
“目标不大,怎么激励团队?”我反问,“李经理,老张麻辣烫不也是从一家小店,做到全国连锁的吗?他们能做到,我们为什么不能?”
李斌语塞。
他总不能说“你们不如我们”。
“而且,”我补充,“我们和‘老张麻辣烫’是合作关系。如果将来真有机会去省城、去京城,我们完全可以一起合作,互相借力。”
这话给了李斌台阶下。
他脸色缓和了一些:“张总说得对。合作才能共赢。”
周行长看完了计划书,合上,递还给我。
“项目不错。”他说,“下周,你带着详细方案,来银行找我。我们可以深入聊聊。”
“谢谢周行长。”我接过计划书,心里松了口气。
我知道,今晚这一关,我过了。
不仅过了,我还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银行的支持,其他企业家的关注,以及,在钱佩玖心中更重的分量。
聚会晚上十点才散。
钱佩玖喝了两杯红酒,脸颊微红,但眼神依然清明。送走所有客人后,她没急着上车,而是站在会所的庭院里,点了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陪我走走。”她说。
我跟在她身边,沿着回廊慢慢走。
夜晚的庭院很静,只有风声和偶尔的虫鸣。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投出暖黄色的圈,我们的影子在圈里拉长又缩短。
“今晚表现不错。”钱佩玖吐出一口烟,“赵总、刘总、孙姐,都是本地的老江湖,难讨好。但你几句话,就把他们镇住了。”
“是钱总给我机会。”我说。
“机会是我给的,但舞台是你自己挣的。”钱佩玖停下脚步,看着我,“张总,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吧?”
“一年三个月。”
“这一年三个月,我看着你把三家店做到六家,建起中央厨房,打垮‘巧媳妇’,摆平‘老张麻辣烫’,现在又弄出个‘辣么萌’。”钱佩玖弹了弹烟灰,“说实话,我投资过不少项目,但像你这样,每一步都走得稳、准、狠的,不多。”
“钱总过奖了。”我说,“我只是……输不起。”
“输不起?”钱佩玖挑眉。
“在京城输过一次,输得很惨。”我坦白,“所以现在,每走一步,我都会想好后面三步。每做一个决定,我都会算清所有成本和风险。”
钱佩玖沉默了一会儿。
“你之前在京城的事,我听说过一些。”她说,“观澜集团,邹帅?”
我心里一惊。
这事,我从未对她提过。
“别惊讶。”钱佩玖笑了,“县城是小,但也不是完全闭塞。你在京城商圈待过,又突然跑到这里开麻辣烫,有心人一查,就能猜个大概。”
“那钱总还投资我?”
“为什么不?”钱佩玖反问,“有野心、有能力、还有故事的人,比那些只会按部就班的人,有趣多了。而且——”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你想回去。你想复仇。”
我沉默。
“我不反对。”钱佩玖说,“商业上的复仇,本质上是竞争。只要你用合法的手段,我支持你。甚至,我可以帮你。”
我深吸一口气。
“钱总,为什么?”
“两个原因。”钱佩玖把烟头按灭在旁边的石缸里,“第一,我看好你。你有潜力走得更远,而投资你,就是投资未来。第二……”
她转过身,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我年轻的时候,也被人坑过。一个所谓的‘合作伙伴’,卷走了我所有的积蓄,还让我背了一身债。我用了十年才翻身。”钱佩玖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下有暗流,“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有些仇,必须报。有些账,必须算。”
我看着她侧脸的轮廓,在灯笼的光晕里显得柔和而坚定。
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能在本地商圈站稳脚跟,果然不是靠运气。
“钱总,”我说,“如果我要回京城,需要很多资源。资金、人脉、信息……”
“我知道。”钱佩玖打断我,“所以,从今天起,我们不只是投资和被投资的关系。我们是合伙人。你出谋划策,我出资源。你负责冲锋陷阵,我负责保驾护航。”
她转过身,伸出手。
“五五分成。我帮你铺路,你帮我赚钱。最终的目标,不只是在这个县城,也不只是在省城——是京城。你敢不敢?”
我看着她伸出的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它代表的,不只是钱,是信任,是机会,是一条通往复仇的捷径。
我握住了那只手。
“敢。”
回程的路上,钱佩玖给了我一份文件。
“这是‘多多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的股权变更协议。”她说,“原来我占七成,你占三成。现在改成五五。另外,新成立的‘辣么萌’品牌公司,你也占五成。中央厨房和食品加工厂的项目,你以技术和管理入股,占四成。”
我接过文件,手有些抖。
不是激动,是沉重。
这份协议,意味着我正式绑上了钱佩玖的战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用有压力。”钱佩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的能力。”
车子停在中央厨房门口。
我下车前,钱佩玖又说了一句:“对了,下个月省里有个‘餐饮创业大赛’,我帮你报了名。拿个奖,对你未来融资、扩张都有好处。”
“谢谢钱总。”
“以后叫钱姐吧。”她笑了,“私下里,不用那么生分。”
“钱姐。”
“回去吧。好好准备比赛。需要什么资源,直接跟我说。”
车子开走了。
我站在寒冷的夜风里,手里握着那份股权协议,像握着一把钥匙。
一把打开更大世界的钥匙。
回到办公室,我打开灯,坐在桌前。
桌上还摊着那张京城国贸的照片,照片背面,“观澜集团 邹帅”那几个字,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我拿起一支笔,在旁边写下新的字:
合作伙伴:钱佩玖
根据地:县城(六店+中央厨房)
跳板:省城大赛
时间表:明年六月前,进军省城;后年,回京。
然后,我在“邹帅”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圈很小,但很用力。
笔尖几乎划破了照片。
我知道,路还很长。
但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有团队,有根据地,有中央厨房,有钱佩玖这个合伙人,有本地商圈初步建立的人脉。
我还有时间。
还有,越来越清晰的谋划。
窗外,夜色深沉。
但远处开发区的灯火,依然通明。
那些灯火里,有我的中央厨房,有我的六家店,有我一手搭建起来的供应链和团队。
它们是我的根基,是我的底气,是我未来远征的粮草。
而现在,粮草已足,兵马已壮。
只待东风。
我收起照片和计划书,关灯,离开办公室。
走出中央厨房的大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厂房在夜色里静默矗立,像一头沉睡的兽。
但它很快就会醒来。
醒来后,它要吞噬的,不只是这个县城的麻辣烫市场。
还有省城。
还有,京城。
夜风吹过,我拉紧了西装外套。
有点冷。
但心里,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