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集的夜晚并不宁静。
柴油发电机的嗡鸣、伤员的呻吟、医护兵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后方医疗所特有的背景音。
空气里飘散着比前线稍微淡一些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土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
是村里妇孺自发为伤员熬了稀粥。
裴欢几乎感觉不到饥饿。
她刚结束一轮巡查,将几个术后感染风险高的伤员用了药,此刻正坐在医疗所角落里一张瘸腿的木凳上,闭目缓神。系统的状态提示依旧不容乐观,但至少不再闪烁红色警告。
【兑换预防性抗生素,消耗积分200】
【宿主体力值恢复至:28\/100。精神疲劳度:75\/100。】
【持续静养与营养补充可加速恢复。】
【当前总积分:3630。】
积分还在安全线之上,但想到返回沪市后可能需要的“硬仗”,这点储备远远不够。
何况,这些积分,是她在原世界的活下去的唯一可能性。
她需要更高效的赚取积分方式,或者……更精打细算地使用。
“裴医生,”吴老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菜粥走过来,脸上带着疲惫却温和的笑意,“多少吃一点。你都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粥很稀,里面飘着几片菜叶和零星的碎米,但对此刻的裴欢来说,已是难得的温暖。
她道了声谢,接过来小口喝着。温热的液体滑入胃袋,带来些许真实的慰藉。
“那位小石头,情况稳住了。”
吴老在旁边坐下,低声道,“你给的药很有效。伤口红肿消了不少,体温也降了。就是人还昏睡着。”
裴欢点了点头,没多解释药的来历。
吴老等人也早已习惯她时不时能拿出些“特别”却有效的药品,默契地不再追问。
“陈参谋长那边……”吴老欲言又止。
裴欢明白他的意思。
陈瑾的高烧在用了她给的药后有所减退,但伤腿的恢复需要时间和静养,而他那副恨不得立刻杀回沪市清算一切的架势,显然不利于养伤。
“我去看看。”裴欢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递给吴老,起身朝陈瑾的土坯房走去。
门口的亲卫认得她,无声地让开。
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
陈瑾靠坐在床头,腿上盖着薄被,手里正拿着那份密件和照片,眉头紧锁。齐钰站在床边,低声汇报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陈瑾抬起头。
灯光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猩红和狂躁褪去了一些。
他示意齐钰暂停。
“感觉怎么样?”裴欢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确实降了些,但依旧偏热。
“死不了。”陈瑾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比之前轻了许多,拇指无意识地在她腕骨上摩挲了一下,随即松开。
“正和齐钰商量。王振说,明天师部会派一辆卡车和少量护卫,送重伤员和主要医护人员先撤回后方大医院。我们可以跟着一起走,相对安全。”
撤回后方?离沪市就更远了。
裴欢看向他:“你的意思?”
陈瑾与她对视:“我不回去。我的伤在这里养几天,等能走了,直接回沪市。”他似乎有些心虚,挪开了视线,“但你,跟车撤到后方。那里更安全。”
“不可能。”裴欢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拉开旁边一张凳子坐下,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周文斌和日本人盯上的是我手里的东西,或者说,是我这个人。我躲到后方,他们就不会找了吗?只会把麻烦引到别处。况且,”
她目光扫过桌上的照片,“我父亲的笔记,我必须拿回来。还有裴家的公道,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怎么还。”
“太危险!”陈瑾的声调拔高了一些,牵动气息,又咳嗽起来,“沪市现在是什么情况?日本人、周文斌、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你回去就是活靶子!”
“所以我更需要回去。”裴欢等他咳完,声音依旧平稳,“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躲不是办法。得让他们出来,把账算清楚。”
她微微前倾身体,灯光在她清冷的眸子里跳跃,“陈瑾,你在沪市经营多年,根基还在。我也有我的办法。我们联手,未必没有胜算。”
她的冷静和近乎冷酷的分析,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陈瑾心头一部分因担忧而起的燥火。
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不容动摇的坚决,知道再劝无用。
这个女人,看着清冷柔弱,骨子里却比他见过的绝大多数男人都硬。
“……你有什么办法?”他最终哑声问。
裴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齐钰:“齐团长,白天伏击我们的人,尸体和武器都检查过了吗?除了子弹标记,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齐钰立刻回道:“检查过了。七个人,穿着杂乱,但里面有两个人的鞋底磨损痕迹很轻,不像常走山路野地的,倒像是在城里活动的。还有,其中一人贴身藏着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金属质的徽章,造型简陋,像某个不入流的小帮派信物。
裴欢接过,系统立刻扫描。
【识别:仿制‘青帮’底层标记,工艺粗糙,非正统制式。常见于沪上外围小混混或临时雇佣人员。】
“临时雇来的打手,或者炮灰。”
裴欢将徽章丢回桌上,“真正的核心人物没露面。他们用这种方式,一来试探我们的实力和反应,二来消耗我们,三来……如果得手最好,不得手也查不到他们头上。”
陈瑾冷笑:“周文斌惯用的伎俩,舍得花钱,自己却缩在壳里。”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让他,让他背后的人,不得不从壳里钻出来的理由。”
裴欢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有“裴”字笔记的照片上,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她看向陈瑾:“我记得,金墨提过,周文斌一直想搭上你们陈家以前控制的码头和走私线路,尤其是通往南边的水路,对吗?”
陈瑾眼神一凝:“是。那是块肥肉,他眼红很久了。之前我出事,他趁机捞了点小油水,但核心线路我的人还守着,他没啃动。”
“如果我们放出消息,”裴欢的声音压得更低,字句清晰,“就说你陈九爷重伤未愈,心灰意冷,加之局势动荡,打算处理掉几条费心费力还不赚钱的麻烦线路,包括那条通往南边的水路。而你因为某些私人原因,倾向于找个懂规矩的本地人来接手,比如……曾经‘帮’过裴家‘处理’后续麻烦的周老板?”
陈瑾的瞳孔微微收缩。齐钰也屏住了呼吸。
这是个诱饵,一个足以让周文斌冒险从壳里探出头的诱饵。
水路线路的价值他清楚,更何况还牵扯到可能打击陈瑾、甚至卖个人情的机会。
而“私人原因”指向裴家旧事,更能降低他的戒心。
他会觉得这是陈瑾为了身边女人做出的不理智决定。
“风险很大。”陈瑾沉吟,“他未必全信,可能会试探。而且,消息怎么放?放给谁?”
“消息通过可靠但又不会立刻被怀疑到你头上的渠道放出去,比如……某个和你、和周文斌都有点交情的中间商人,或者某个‘贪财’的码头管事。”
裴欢思路清晰,“至于试探,让他试探。我们只需要他动起来,动,就会有破绽。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还需要一个‘见证人’。一个地位足够,能确保事后某些‘交易’和‘承诺’无法抵赖的见证人。最好,还是个对周文斌背后日本势力有所忌惮,或者至少能保持中立的人选。”
陈瑾立刻明白了:“你是说……租界里有分量的人物?比如…金陵那边来沪公干的?”
“具体人选可以再定。但这个人必须到场,亲眼看到交易,或者至少看到周文斌为了这条线路付出了什么诚意。”
裴欢补充道,“同时,这也是我们的护身符。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敢轻易动武。”
计划大胆,环环相扣。
利用人性的贪婪和周文斌对陈瑾伤势的误判,引蛇出洞,再借力打力。
陈瑾久久地注视着裴欢。
昏黄的灯光下,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绝对的冷静和狡黠。
这一刻,她不像医生,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或猎手。
“你需要我做什么?”他最终问。
“第一,尽快把伤养到至少能见人、能短时间行走的程度。心灰意冷的九爷,也得有九爷的样子。”
裴欢毫不客气,“第二,联系你在沪市绝对可信的核心人员,开始秘密布置。第三,筛选合适的中间人和见证人。”
“那你呢?”
“我?”裴欢微微挑眉,“我需要尽快恢复体力。另外,得好好准备一下,回沪市后,送给周老板一个‘见面礼’。”
她没有明说要准备什么,但陈瑾从她眼中看到了笃定和......
罕有的俏皮。
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牵扯到伤口,笑声变成了压抑的咳嗽,但眼底却亮起属于猎食者的光芒。
“好。”他说,“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