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轩的静谧，被一道传音符撕开了一道口子。
陆沉（墨辰）缓缓收功，指尖那团暗藏寂灭杀机的云雾悄然散去。
他抚平青衫上因灵力激荡而泛起的褶皱，将所有心绪收敛，眼神重归深潭般的平静。
谷主相召。
而且孙不为的语气，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凝重。
这绝非小事。
陆沉回首，望向静室。
室内，岩罡的气息已然平稳了许多，虽仍在沉睡，但生机如缕，正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着。
他挥手间，数道更为精妙的防护禁制落下，将整个静室笼罩得密不透风。
做完这一切，他才推门而出，步履从容。
孙不为果然已在院外等候。
看到陆沉的刹那，孙不为的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
半月未见。
这位新晋的客卿长老，气息竟又变了。
明明修为还是金丹中期，但那份渊渟岳峙的沉凝感，却让他这位金丹圆满的长老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
仿佛那具青衫之下，蛰伏着一头远古凶兽。
孙不为迅速收敛心神，拱手道：“墨长老，请随我来，谷主在‘静心潭’等候。”
静心潭。
陆沉记得这个地方。
上次密议便是在那里，看来此次所谈之事，同样需要绝对的保密。
二人一前一后，穿行于幽径，越过层层叠叠的禁制光幕。
迷雾笼罩的幽谷深潭，再次出现眼前。
潭水依旧澄澈，倒映天光，可周遭的空气，却比上一次更加滞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柳青源独自一人，负手立于潭边。
他望着水面，背影中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但当他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身时，那股疲态便被一种凛冽的杀机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的目光落在陆沉身上，不再是审视，而是像两柄无形的利剑，要将陆沉从皮肉到神魂都剖开来看个究竟。
“孙长老，有劳你在外守护，任何人不得靠近。”柳青源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是，谷主。”孙不为躬身，快步退至谷口，亲自化作一尊门神。
潭边，只剩下陆沉与柳青源二人。
柳青源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在陆沉身上停留了足足数息。
半晌，他才开口，语气平淡：“墨小友，半月静修，看来收获不小。”
陆沉拱手，神色自若：“托谷主洪福，略有所得。不知谷主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两件事。”
柳青源不再铺垫，直入正题，声音里透着寒意。
“第一，秘境的麻烦，远未结束。鬼手老鬼和幽冥教的人，表面退了，暗地里却像闻到血腥味的野狗，不肯松口。”
他盯着陆沉的眼睛，一字一顿。
“最新密报，玄冥宗已派出他们的‘暗冥卫’潜入南疆，幽冥教也调动了精锐。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我药王谷，或者说……是从秘境里拿走了‘东西’的人。”
“小友当日能从核心区安然脱身，还带出了养魂木，你猜，你在他们名单上排第几？”
陆沉面色不变。
这一切，他早有预料。
他平静回应：“晚辈当日不过是借阵法混乱，侥幸捡回一命。至于核心传承，闻所未闻。他们若非要安个罪名，晚辈接着便是。”
“接着？”柳青源嘴角扯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小友好大的底气。但你别忘了，你如今是我药王谷的客卿长老，你的麻烦，就是药王谷的麻烦！”
话锋陡然一转，他身上的气息更冷了几分。
“但这谷内，也并非人人都这么想。”
这才是第二件事。
柳青源的声音沉得像要滴出水来：“自内鬼事发，老夫暗中彻查，火云那一脉，与外界，尤其是北地玄冥宗，牵扯不清！赵坤，恐怕只是个开始。”
“如今，关于你的事，关于七霞莲的救治方案，谷内已经吵翻了天。”
陆沉目光微凝：“火云长老是何意见？”
“他？”柳青源发出一声满含讥讽的冷哼，“他坚称你那‘涅盘之劫’的法子是胡闹，是拿宗门根基当儿戏。主张用老办法温养，拖着，耗着。”
“甚至，他不止一次暗示，应该将你交出去，平息玄冥宗与幽冥教的怒火！”
交出我？
真是好算计。
陆沉心中念头一闪而过，面上依旧波澜不惊：“那谷主的意思是？”
“七霞莲，宗门之本，绝无退路！”柳青源的回答，字字如铁，“你的法子，是险棋，却是唯一的生路！老夫还没老糊涂到因噎废食的地步！”
“只是，火云在谷内盘踞多年，党羽众多。明面上我能压住他，但暗地里，一旦你开始救治灵莲，必然有人会下绊子，甚至……下死手！”
陆沉彻底懂了。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派系掣肘。
这位药王谷之主，看似风光，实则坐在火山口上。
今日召见，是摊牌，是示警，更是……一次最后的确认。
“谷主需要我做什么？”陆沉问得直接。
“第一，在你没有绝对把握前，救治七霞莲之事，暂缓。”柳青源的目光变得深邃，“你需要任何资源，丹药、功法、材料，只要谷里有，直接找孙长老，老夫倾力支持你！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得更强！”
“第二，”他盯着陆沉，“尽快‘证明’你的价值。不只是丹道，更是……你的拳头够不够硬！唯有让所有人都感到痛的力量，才能让谷内的杂音闭嘴，也让外面的豺狼知道厉害！”
证明实力？
这是要借他这把刀，斩尽内外之敌？
“谷主希望我，如何证明？”
“一月之后，南疆十年一度的‘天阙城’拍卖大会。三教九流，龙蛇混杂，那里是交易场，也是修罗场。”柳青源缓缓说道，“我药王谷照例会派人前往。这一次，由孙不为带队，老夫希望……你以客卿长老的身份，同去。”
天阙城。
陆沉脑中浮现出关于此城的信息。
南疆最大的散修汇聚地，贸易与情报的中心，机遇与杀机并存。
确实是个“证明”自己的好地方。
“此行，有何目标？”
“明面上，是交易。暗地里，”柳青-源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气音，“其一，寻找一切与救治七霞莲相关的天材地宝，尤其是你提过的‘阴阳和合莲莲子’或‘死寂灵髓’。其二，摸清玄冥宗和幽冥教在那里的底细。其三……”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杀意毕露。
“若有机会，让某些人见见血。让他们知道，我药王谷的长老，不是谁都能动的！”
“当然，一切以你自身安全为最高准则。”
这任务，是陷阱，也是机遇。
远离药王谷这个漩涡，反而能看得更清，更能放开手脚。
还能趁机，寻找五行碑其他碎片的线索。
“晚辈需要时间准备。”陆沉沉吟道，“岩罡伤势未愈，需人护持。晚辈也需巩固修为，再炼制些防身之物。”
“可。”柳青源点头，“离出发尚有二十余日，足够。岩罡小友继续留在听涛轩，我会派心腹在暗处守着，万无一失。资源，你随意开口。”
“如此，晚辈愿往。”陆沉应下。
“好！”柳青源脸上终于透出一丝真正的笑意，但旋即又变得无比严肃，“记住，天阙城，没有规矩，只认实力。你的命，比任何任务都重要。”
“晚辈明白。”
离开静心潭，陆沉心中沉甸甸的，却也有一股压抑不住的豪情在升腾。
风暴既然无法躲避，那便迎着风暴，冲上去！
天阙城，或许就是他跳出药王谷这个棋盘，真正在南疆立足的第一步。
回到听涛轩，他立刻行动起来。
首先，是岩罡的安全。
他在静室外，以新悟的五行循环之理，重新布下数重寂灭隐匿阵法，除非元婴修士亲临，并耗费心神一寸寸探查，否则绝无可能发现。
同时，他将一枚控制阵法的副符，交给了孙不为，只为应对最极端的情况。
其次，便是自身。
修为必须尽快推至金丹中期巅峰。《淼云诀》中的水遁与防御神通，是保命的关键。
更重要的，是炼制新的杀伐之物。
客卿长老的权限，让他可以从药王谷的库房中，调取海量珍贵材料。
接下来的二十天，陆沉几乎不眠不休。
白日，他为岩罡疗伤，借助药王谷浩如烟海的典籍，印证自身所学。
夜晚，丹炉火光不熄。
他以寂灭道基为核心，融合水火相济的新感悟，炼制出了一种名为“玄阴蚀魂雷”的恐怖法器，以及效果远超寻常的“幻波遁影符”。
期间，柳轻眉来过一次，送来些点心。
她眉宇间满是担忧，并隐晦地告知，谷内最近风言风语很多，都在质疑他这个客卿长老的来历，甚至说他与魔道勾结。
陆沉只是淡然一笑，让她安心修行，不必理会这些聒噪。
这一日，陆沉正炼制一炉“回元丹”，神魂忽然一跳。
他身形瞬间消失在丹房，下一刻，已出现在岩罡的玉榻前。
榻上，那个壮硕的汉子眼皮剧烈颤动，手指抽动了一下。
随即，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神从最初的迷茫，迅速变得清明，最后死死定格在床前的陆沉身上。
“主……人？”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却清晰。
陆沉紧绷了许久的心神，终于松缓下来。
他取过一杯温热的灵泉水，小心地喂他服下。
“感觉如何？”
岩罡试着调动体内灵力，脸上瞬间被狂喜与不敢置信所占据：“经脉……金丹……都在恢复！主人，是您……”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
“躺好。”陆沉按住他的肩膀，“你的根基伤得太重，现在只是续上了命，离痊愈还远，切不可妄动灵力。”
“是！”岩罡虎目含泪，重重点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伤得有多重，能活下来已是奇迹，如今竟有彻底恢复的希望！
这份再造之恩，让他对眼前这个青年的忠诚，彻底烙进了神魂深处。
岩罡的苏醒，让陆沉彻底放下心来。
有他坐镇听涛轩，自己此行，再无后顾之忧。
出发前三天，陆沉向孙不为提交了最后一份材料清单。
孙不为看了一眼，虽对其中几样冷僻到毫无用处的材料感到疑惑，但还是二话不说，全部调拨到位。
一切准备就绪。
临行前夜，陆沉将数瓶丹药和几枚威力巨大的保命符箓交给岩罡，再三叮嘱他紧守门户，安心养伤。
翌日。
晨曦撕裂云海，为药王谷镀上一层金边。
山门前，一艘长逾三十丈、通体青黑、刻有药鼎徽记的云舟，静静悬浮。
孙不为带着十余名精锐弟子早已等候。
柳轻眉也站在一旁送行，美丽的眼眸里，藏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远处，一道青色身影，踏着晨光，不疾不徐而来。
陆沉一袭青衫，气息沉凝如渊，目光平静似海。
他与孙不为见礼，而后一步踏上云舟。
云舟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舟身光华流转，缓缓升空，随即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撕开云层，消失在天际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