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狭小,尘埃在门缝透入的微光里浮沉。
药草的清香混合着陈旧木材的气味,带来一丝久违的安定。
柳轻眉背靠墙壁,闭目调息。
长而密的睫毛不住颤动,显是心绪未平。
陆沉(墨辰)静立门后,神识如一张无形的蛛网,透过门缝,沿着走廊的每一寸角落无声蔓延。
寂静。
远处,药王谷弟子巡逻的脚步声和低语,规律而遥远。
一切如常。
仿佛秘境中的血腥搏杀,只是一场遥远的幻梦。
但体内经脉传来的隐痛,识海中那部浩瀚如烟海的《淼云诀》,以及储物戒中那截沉甸甸的养魂木根须,无不提醒着他,现实的刀锋,远比梦境更加冰冷。
他已判断出身处之地。
百草园侧殿,一间废弃的储物室。
够偏僻,也够隐蔽。
柳青源的心思,确实缜密。
一炷香后。
“叩叩叩,叩叩。”
三长两短,独特的韵律敲响石门。
是约定的信号。
陆沉对柳轻眉递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刻会意,收敛全部气息,整个人融入墙角的阴影里,再无声息。
陆沉这才拉开石门。
门外站着的,并非柳青源。
是他的心腹,孙不为长老。
孙长老面容紧绷,目光快速扫过室内,在角落的阴影处微微一顿,那份紧绷才稍稍松弛。
他对陆沉低语:“墨小友,谷主已在静候,随我来。”
言简意赅。
陆沉颔首,无声跟上,柳轻眉如一道鬼影,悄然尾随。
三人沿着曲折回廊,避开数处明暗岗哨,最终停在一处被阵法光幕笼罩的静室前。
孙长老打出法诀,光幕如水波般散开。
室内灯火通明。
柳青源负手而立,眉宇间的疲惫与忧虑,几乎凝成了实质。
“父亲!”
柳轻眉见到父亲,眼圈瞬间就红了。
“回来就好。”
柳青源看到女儿,神色稍缓,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随即转向陆沉,那双眼眸深不见底。
“墨小友,辛苦。”
陆沉拱手回礼,没有半句废话。
“幸不辱命。”
他直接取出那只盛放养魂木根须的玉盒,置于桌上。
玉盒开启。
一抹暗紫色的温润魂光,瞬间照亮了三人的脸庞。
精纯至极的魂力弥漫开来,静室内的灵气都仿佛被洗涤过一遍,变得清新而灵动。
柳青源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步上前,指尖悬停于根须之上,并未触碰,一缕神念却已探入其中。
片刻,他眼底的疲惫被惊涛骇浪般的震撼所取代。
“千年本源!品质……竟至如此!”
他猛地抬头,视线如钩,锁死陆沉。
“你是如何从鬼手和玄冥宗那群饿狼嘴里,夺下此物?”
“险地偶得,纯属机缘。”
陆沉语气平淡,直接截断了对方的追问。
“谷主,约定之物。”
柳青源盯着他看了足足三个呼吸,才缓缓压下心头的万千疑问。
他清楚,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此人,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袖袍一拂,一个紫檀木盒出现在桌上。
盒盖开启,三枚龙眼大小的灵丹静静躺着。
丹药表面,五色霞光如呼吸般流转,天然的道纹清晰可见,一股内蕴的药香,只闻一缕,便让人周身灵力为之雀跃。
“五行蕴脉丹,三枚,皆为上品。”
柳青源声音低沉。
“此丹乃我药王谷不传之秘,药性温和却力道磅礴,足以重塑金丹修士的经脉本源。你,可以查验。”
陆沉神识扫过。
丹药内灵力充沛如海,道韵天成,货真价实。
他心头大定。
岩罡,有救了。
收起丹盒,他道:“多谢谷主。”
交易完成,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柳青源挥手,布下又一层隔音禁制,神色转为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友,秘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轻眉传讯语焉不详,只说遭遇围攻,被你所救。但谷内魂灯显示,我宗弟子陨落数名,幽冥教与玄冥宗,同样损失惨重。”
“最关键的是,秘境核心天一真水气息暴走,入口已彻底紊乱,即将关闭。”
陆沉对此问早有准备。
他隐去淼云水府、五行碑碎片等一切核心机密,将过程重新编织。
为寻药草,误入险地,巧遇围攻,出手相救,卷入混战,触发禁制,真水暴动,最终凭借一手精妙遁术,在核心祭坛处侥幸夺得养魂木后脱身。
他将一切归于“运气”和“巧合”。
同时,不着痕迹地将鬼手药王等人的失败,引向了那片暴动区域内可能存在的“更深层宝藏”。
“……晚辈脱身时,鬼手药王等人似乎发现了某处更重要的传承,正在全力破解,这才无暇追击。”
陆沉最后补充的这一句,如同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看似无意,却能搅乱所有视线。
柳青源静静听完,一言不发。
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人心的所有伪装。
他当然不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一个散修,能在那种群狼环伺的绝境中,火中取栗,全身而退?
但他更清楚,每个人都有秘密。
强求,只会适得其反。
养魂木到手,女儿平安归来,这便够了。
“小友福缘深厚,手段非凡。”
柳青源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秘境之事,老夫会处理好。你救小女,献上奇珍,于我药王谷有大恩。此前的承诺依旧有效,你可安心在谷中住下,无人会打扰你。”
这是庇护,也是警告。
“谷主客气,履行约定罢了。”陆沉不卑不亢。
柳青源转向女儿:“轻眉,你先随孙长老回去歇息,为父与你墨前辈,还有要事相商。”
柳轻眉担忧地看了陆沉一眼,最终还是顺从地点头,随孙不为离去。
静室内,只剩二人。
柳青源的气息,陡然变得锋利起来。
“小友,明人不说暗话。”
“幽冥教、玄冥宗损失惨重,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鬼手那老鬼,睚眦必报。”
“你,已是众矢之的。”
“留在谷内,可保一时,但绝非长久之计。”
陆沉默然。
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药王谷并非铜墙铁壁,内鬼未除,外敌环伺。
“谷主有何高见?”
“两条路。”柳青源伸出两根手指。
“一,我安排你秘密离开南疆,远遁他乡,隐姓埋名。”
“二,”他顿住,目光变得极具侵略性,“留在谷中,换个身份,入我药王谷,成为客卿长老。”
“有宗门庇护,宵小之辈多少会有些顾忌。谷中资源,也可助你修行,尤其是……治好你那位朋友。”
陆沉明白了。
这是招揽,更是捆绑。
客卿长老的身份,既是护身符,也是一道枷锁。
但眼下,这是他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宝贵的时间。
“我选第二条。”
陆沉没有丝毫犹豫。
“只是,我散漫惯了,不喜约束。只挂名,不参与谷中俗务,还望谷主应允。”
“可。”
柳青源似乎早有料到。
“客卿长老本就有此特权。你的身份,我会安排妥当,对外只宣称你于丹道有殊功,破格提拔。”
“至于你那位朋友,谷中有绝对安全的静室,供你使用。”
“多谢谷主。”
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达成了脆弱的平衡。
离开静室,自有弟子引路,将陆沉带到百草园深处。
此地名为“听涛轩”。
小院独立,禁制森严。
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显然是谷中真正的清修要地。
开启禁制,隔绝内外。
陆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瞬。
他没有急于疗伤,而是第一时间进入静室,盘膝坐下。
神念化作利刃,将得自那几名敌修储物袋中的神魂烙印,一一抹除、碾碎。
灵石、法宝、丹药、功法玉简……
他面无表情,将这些沾染着死亡气息的资源分门别类,如同一个最高效的战争机器,在清点自己的战果。
那枚得自葬花谷的“水滴”玉佩,在清点时再次传来微弱的共鸣,与《淼云诀》遥相呼应,被他单独收起。
做完这一切,他才取出那件洞天法宝。
岩罡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但并未继续恶化。
陆沉取出一枚五行蕴脉丹。
这枚丹药,价值连城。
此刻,他却毫不犹豫地撬开岩罡的牙关,将丹药送入。
寂灭灵力如最精密的刻刀,将丹药中狂暴而温顺的五行药力一缕缕剥离、梳理,再小心地织入岩罡那几近崩碎的经脉网络中。
这是水磨工夫,急不得,更错不得。
陆沉心神高度沉浸。
数个时辰后,他感应到岩罡体内终于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机,这才退出心神。
随后,他自己服下丹药,开始疗伤。
同时,一缕神识沉入玉册,正式参悟《淼云诀》。
有寂灭道基与五行碑碎片打底,他对水之道的领悟,远超常人想象。
三日,一晃而过。
陆沉伤势尽复,修为因生死之间的感悟,竟隐隐精进了一丝。
《淼云诀》已然入门。
岩罡的情况也稳定好转,本源开始缓慢修复。
这一日清晨,孙不为到访。
他带来了客卿长老的令牌、服饰,以及一份宗门规章。
“谷主已对外宣布,散修墨辰,因对丹道有特殊贡献,特聘为客卿长老。”
孙长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
“消息在谷内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但都被谷主压下了。”
“另外,秘境入口已于昨日彻底封闭。鬼手药王等人已经离去,但临走前放话,此事,没完。”
陆沉接过令牌,心中透亮。
暂时的安全期,到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利用这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宁静,疯狂提升自己。
风暴,只是暂时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