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卷着几片枯叶,带来一丝凉意。
张远拢了拢外袍,与徐庶并肩动身去接应卞喜,郭嘉则握着一卷军务文书,转身快步走向校场方向。
待在偏厅见到卞喜时,他正枯坐在案前,往日挂在脸上的嬉笑全然不见,见张远进来,他霍然起身:“首席,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拉我们太平道一把吧。”
张远忙问:“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你急成这样。”
“我们太平道,彻底浮出水面了。”卞喜声音疲惫,“除了公孙续、公孙越、关靖几家敌对以外,军中还有不少将领都反了。黄龙道长在前日的平叛中,已经牺牲了……”
“什么?!”张远失声惊呼,徐庶也皱紧了眉。
卞喜红了眼,续道:“张燕去追剿叛将时,被暗箭所伤,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命悬一线。就连教主她……”
“杨教主怎么了?”张远的心猛然一跳。
卞喜警惕地扫了眼窗外,见只有巡逻的士兵走过,才凑到张远耳边,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素来不服教主,趁黄龙道长牺牲、军心浮动之际发动了教内叛乱,虽说最后被教主亲自领兵镇压下去了,可教内的老底子折损了大半,各地分坛也乱成了一锅粥,太不稳了。”
张远眉头紧锁,指尖敲着案几沉吟:“眼下我们正和董卓在潼关对峙,大军抽不开身,实在是分身乏术——你直说,我们能帮上什么实际的忙?”
“我们有几个想法。”卞喜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一卷揉得皱巴巴的纸条,摊开时手还在抖,“第一,希望你们派使者去参加黄龙道长的葬礼,再公开表态支持杨柳道长继任;
第二,军事上,在常山、中山一带陈兵,做出要介入河北之争的架势,震慑那些叛将;
第三,务必再支援些粮食和武器,我们的粮仓被叛将烧了大半,实在艰难。”
“杨教主近况如何?”张远问,目光落在卞喜那卷纸条上,上面还沾着些暗红色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渍。
“多谢首席关心,内忧外患之下,教主她看着憔悴得不成样子。”卞喜答道,说着又叹了口气,“若不是教主撑着,太平道怕是早就散了。”
“你先在偏厅歇着,我和元直商议一番,立刻给你答复。”张远起身,对着徐庶使了个眼色。
卞喜闻言又是一揖,身子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语气恳切得近乎哀求:“那就拜托首席了。来之前,我去看了张燕将军,他躺在病床上还拉着我的手说,人民军是重情重义的,定然不会见死不救。”
卞喜特意提起张燕,自然是因为当初朱儁围剿人民军时,是张燕带着黑山军从旁牵制,为人民军解围。
张远心中一暖,拍了拍卞喜的肩膀,沉声道:“你放心,这份情,我们记着。”
随后,张远与徐庶来到议事厅,郭嘉早已处理完军务,手里捏着一枚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着,听张远说完前因后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将棋子往棋盘上一落,笑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岂不是给了我们直接干预河北的理由?妥妥的好事,送上门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徐庶却摇了摇头,手指捡起一枚白棋摩挲,神色谨慎:“我倒有不同看法。其一,我们的主力都压在潼关,战力仅够应对董卓,若是分兵河北,怕是会被董卓钻了空子;其二,此事总让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太平道向来藏得深,这般哭惨,说不定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借机拖我们下水。”
“管他们是什么用意,往最坏的方向打算总没错,关键是看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郭嘉摆了摆手,“我看,让张杨、范康带着常山、中山的守备军搞一场大集结、大动员,在边境上摆开阵势,先看看公孙越、公孙续他们的反应。
再派外长闵贡出使太平道,趁机摸清楚他们的实际损失和教主的真实态度。至于钱粮,我们断然给不了。”
徐庶沉吟片刻,点头道:“这般安排倒也可行,既不在明面上得罪太平道,也不会让我们陷入被动。”
张远补充道:“等闵贡从太平道回来后,再让他南下联络曹、孙、刘三方,把太平道的情况透个底,也更有说服力。”
商议既定,张远再次去见卞喜。
卞喜先是连连道谢,可听到“钱粮无措”时,脸上的喜色瞬间淡了大半,依旧不死心,反复讨要装备和粮食,甚至提出用太平道在冀州的盐路作为交换。
张远拗不过他,又念及张燕的救命之恩,只好让人去军械库拨了一批人民军淘汰下来的旧弩和甲胄,粮食却是一粒未给。
卞喜见拿到了装备,这才作罢,临走时又再三叮嘱使者务必尽快出发,这才欢天喜地地离去了。
待卞喜的身影消失在初秋的暮色里,张远立刻叫来斥候,追问起潼关的战况。
这潼关的战事,说来话长。
自张远离开长安后,二野军长谷雨便采取了边剿匪、边集结、边整编的策略,亲自率领第十、十一、十二、十三师,在凉州、关中腹地清剿董卓的残余势力。
赵霜则带着第八、九、十四师驻守潼关,一边在关外的平原上集结兵力、就地整编新军,一边在关下筑起营寨,严防董军出兵反扑。
赵霜本就对二野的编制安排心存不满:谷雨只让她担任副军长,她本想兼任师长亲自领兵,却被谷雨以“编制已满,需避嫌”为由拒绝。
几年前到了凉州之后,她看着谷雨带着大军平定羌乱,也放下了对地位的计较,一直全力配合谷雨行事,鞍前马后从无怨言。
可如今成了副军长,军中却有人开玩笑说二野是“夫妻军”。
虽是善意的调侃,赵霜却觉得刺耳——她赵霜不是靠和谷雨的感情上位的,而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可这份本事,仿佛始终被谷雨的光芒掩盖着。
此番独自领军驻守潼关,她骨子里的野性终是再也藏不住了。
于是她索性将整编的事扔在一边,每日一兵一卒不带,只一身玄甲裹身,骑着乌骓马单枪匹马立在潼关关前。
秋风卷着关外的尘土掠过,她手中长枪一挺,枪尖直指关上箭楼,声音清冽如裂帛,朗声道:“李肃匹夫,无胆小儿,可敢出关与我一战?”
乌骓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刨着地面,与她挺拔的身影相映,在空旷的关外旷野里,竟生出一股以一己之力对峙千军的气势。
守关的李肃坐在城楼上,手指捻着胡须,心中暗忖这女子孤身叫阵定有阴谋,只是对着身边的亲兵摆了摆手,沉声道:“传令下去,紧闭关门,谁敢擅自出关,军法处置。”
可他麾下的西凉将士却个个是暴脾气,这些西北汉子哪受得了这般赤裸裸的挑衅。
每日看着赵霜一袭玄甲傲立关外,营帐里便满是拍案叫骂的声音:“一个娘们儿竟天天在关外撒野,欺人太甚!老子忍不了了,这就出关去斩了她的头颅!”
这般叫嚷声接连响了三日,终于有两名年轻的西凉校尉按捺不住,一把抄起兵器,披甲提枪就往关门走。
守关的士兵拦不住,只好慌慌张张去报给李肃。
李肃走到城楼边,望着关外那道孑然孤傲的身影,她背对着潼关,长枪拄地,玄甲在秋风里猎猎作响,竟让人看不清虚实。
李肃眉头拧成了疙瘩,沉默了半晌,终是摆了摆手:“由他们去。也好让那臭娘们儿知道,我西凉军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