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高途身上,他张了张嘴,又合上。像是要找个合适的线头,才能把这不愿回忆,却又必须说明白的事情给理清。
“和花咏吃完饭,时间还早。我回家的那条路,晚上一直很热闹,人多。”高途谁也没看,目光虚虚地也不知落在哪一处,“路过一个侧面的巷子口时,我听见里面有猫叫,很凄厉,一声接一声……听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或者受伤了。”他顿了顿,似乎在回溯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盛少游忍不住插嘴,“人家是‘小猫钓鱼’,你倒好,成了‘小猫钓人’。”话虽带着惯常的刺儿,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沈文琅冷冷地瞥了盛少游一眼,声音不高,却威压不小,“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让他说完。”
盛少游撇了撇嘴,到底没再吭声,只是身体前倾些,继续听。
高途没有理会这个小插曲,继续道,“我拐进巷子,想看看能不能帮一把。刚走进去不远……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描述极其简洁,省略了所有恐惧与挣扎的细节,但那一刻到底有什么凶险与无助,除了当事人,别人却无从得知了。
“我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像是废弃仓库的地方。手脚被绑着,嘴里塞了东西。”高途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变慢了,“旁边有人在吵架,声音很大。”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盛少游脸上。
“一个人骂骂咧咧,说‘绑错人了!那边明明交代绑那个漂亮的omega,结果你们绑回来个beta!这能一样吗?!’”
“另一个声音辩解,‘当时巷子里就他一个,看着也白净瘦弱,谁知道不是……’”
“第一个声音更火了,‘现在怎么办?电话打了,那边一听绑错了,直接说不给钱!绑错人给什么钱!’”
“这时,有第三个人插话,语气带着点不确定,‘……不过,我好像在之前那个很火的直播里见过这小子,跟目标……关系看着也挺近的。’”
高途凭记忆复述着当时的情况,“人家都说你们蠢货,把合作对象绑走,能有什么威慑程度?你们还嘴硬?看怎么处理吧!”
包间里一片死寂。
盛少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混合了暴怒、后怕与冰冷的杀意。
“目标是……‘漂亮的omega’?”他转向花咏,眼神锐利,“你对外功夫做得倒是挺足!把火力全引自己身上了!”旋即,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一拳砸在自己掌心,“原来如此……盛少清今天一大早跑来我办公室,东拉西扯什么新一年预算……根本就是来探我的风向!看我知不知道你出事,看我的反应!”
高途等盛少游这阵激烈的情绪稍平,才继续那令人窒息的叙述,“后来,外面那三个人似乎起了内讧,争吵声越来越远。最后,仓库里只剩下一个人看守我。过了一会儿,这个人走了进来。”
高途的声音在这里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他下意识地看了沈文琅一眼,又迅速瞥向花咏,随即垂下眼帘,抿紧了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今天坐沈文琅的车的时候,是告诉过沈文琅这一段的,有人在试图找花咏。
花咏一直安静地坐着,就高途那幽深的一眼,那短暂一瞥中蕴含的复杂意味——保护,为难,以及指向他的秘密。在满室压抑的疑问和盛少游即将再次爆发的追问前,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主动开了口。
“这事,迟早大家都会知道。高途不愿意暴露我的隐私,我自己来说吧。”花咏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不是S级Alpha,也不是普通的omega。”
他停了停,迎上众人瞬间聚焦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是Enigma。”
“什么?!”盛少游脱口而出,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如果不是沙发够宽大,他几乎要因这突如其来的失衡而摔倒。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花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Enigma?你还不是S级Alpha在装omega?你……”
信息量太大,冲击得盛少游一时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那个总是苍白柔弱、需要保护、被他视为情敌兼麻烦精的“花秘书”,虽然已经被他知道是x集团的实际管理人,但竟然是传说中极为稀有、能力诡谲的Enigma?
花咏淡淡地扫了盛少游一眼,嘴角勾起极淡的嘲笑,“怎么?后悔以前得罪我了?”
他没有理会盛少游的复杂心绪,径直说了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因为抽了自身的高阶信息素,制成合成药剂给了高晴,我一直处于信息素反噬状态。所以现在看起来,比较……脆弱。说是个omega,都不像是装的了。”
他用“脆弱”这个词来形容自己,让知情者如沈文琅和高途心中一阵刺痛,也让刚刚知晓的盛少游彻底愣住了。
为了救高晴?抽自己的信息素?反噬?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画面,与他之前对花咏的所有恶劣揣测截然不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了盛少游胸口。
“你……”盛少游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震惊过后,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如果……如果花咏这虚弱的样子,是因为……他想到了高晴奇迹般的康复,终究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如果早知道你是为了救高晴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我或许……该对你客气点。他还一直以为,花咏不过是故技重施,扮演柔弱来博取高途的心软。
坐在稍远一些单人沙发上的郑与山,自始至终没有出声。对于“Enigma”这个真相,他脸上并没有盛少游那般夸张的震惊,反而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沉重确认,可这为他带来了更深层次的忧虑——一个虚弱的Enigma,本身就是巨大的靶子。
花咏解释完自己,便将话语权交还给了高途,“你继续说吧。”
高途接着之前中断的话头,“那个最后留下的人……他进来后,和之前在外间争吵时的语气完全不同。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怪的礼貌。”
“他问我……他问我,我身边接触的人里,谁是Enigma。他把你们,”高途的目光依次点过沈文琅、盛少游、郑与山,“都问了一遍。他甚至问……是不是江恒。但没有说花咏。”
“我说,我不认识这样的人。”高途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他告诉我……他说,小晴康复后,血液检测里,残留着一些……属于高阶Enigma信息素的、非常独特的生物标记特征。虽然极其微量,几乎无法复现,但他们有办法检测到。”
一时,这话在每个人心里都激起了不同的惊涛骇浪。这意味着,对方不仅知道Enigma的存在,而且拥有罕见的技术手段,甚至可能一直在监控着与高晴相关的医疗数据!
“我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没有回答我。他给了我一台黑色的手机,说……他还会找我。然后,一直到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他就放我走了。临走前,他还提醒我,以后出门小心点。”
“手机呢?”沈文琅立刻追问,声音沉肃。这是关键的物证,也是线索。
高途咬了咬下唇,语气里带着懊恼,“在路口……我准备过马路去医院的时候,那辆意外剐蹭我的车冲过来。我摔出去,我自己的手机,还有他给的那部黑色手机……都碎了,是车碾碎的。我想,撞我的人,不想让我有机会用那部手机。这第三拨人,也许,是盯着他的人吧。那个人,看起来像个好人……”
盛少游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起身,一个爆栗子就弹在高途额头上,力道不轻,“高途!你醒醒!你脑子被门夹了吗?”他气得声音都在抖,“那个王八蛋!他利用盛少清那个蠢货绑了你,把自己真正想绑的目标拉去问了话,自己金蝉脱壳,干干净净!他还在你这里是个好人?你是不是斯德哥尔摩……”
郑与山几乎是在盛少游还要动手的同时,一巴掌重重拍开了他的手,声音冷硬,“盛少游!高途说的是他当时的感觉和判断,不是给那个人做最终定性!把你的手收回去!”
盛少游手背吃痛,怒瞪郑与山,但看到高途额上微微的红印,又瞥见郑与山眼中不容置疑的维护,到底是悻悻地收回了手,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
沈文琅没有理会他们的小冲突,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捕捉着高途叙述中所有的细节。
“他的样子是伪装过的吗?”沈文琅紧紧盯着高途,“有没有特别的地方?还有,是不是之前在医院给高晴送糖果的那个人?高晴不是根据记忆画了几组肖像吗?里面有没有符合的?”
“送糖果的人?”盛少游猛地停住脚步,愕然看向沈文琅,又看向高途,“什么东西?医院?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完全不知道?
郑与山也倏然抬起头,看向沈文琅和高途,眉头紧锁。他意识到了信息的严重断层——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高途和高晴竟然还经历过这样的潜在危险?
沈文琅看了高途一眼,见高途没有反对,便言简意赅地对尚不知情的两人解释,“高晴出院前,有人伪装成医生接近她,周期性地送糖果。糖果没问题,但我们从糖纸里检测出了东西。高晴记住了那人的一些特征,画了下来。”
盛少游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高途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后怕,他终于又忍不住,几步上前,指着高途,只是这次没动手,但手指却不由有些发颤,“你……高途!你可以啊!闷声不响,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藏着掖着就做了?你不错啊!真能扛!”
郑与山则想起刚刚高途那句苦涩的“我有自己的预判,自己的行动”,当时他还有些轻慢,此刻串联起来,却只剩下深深的心悸和一种无力回天的晦暗。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在他还纠结于占有和信任时,高途早已独自面对了如此环环相扣的威胁。
高途摇摇头,“那个人长相很普通,也许是装扮过,看不出来。但是他的手很白,有戴过戒指的痕迹。他的戒指是很奇怪的样式,图案在内侧,因为他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都有压痕。”
“他知道你是omega吗?”沈文琅轻声问。
高途咬了咬嘴唇,“知道。”
“他欺负你了吗?”沈文琅语气还是很轻。
“有一点……”高途低下了头。
“我先陪你去报警。”沈文琅蹲下身,将高途搂在怀里拍了拍,“高途,你做的很好,什么都比活着回来强。我们也会调查清楚,保护好你和小晴的,不要怕。”
“我不去,没有什么证据……”高途声音闷闷的,“他只是用工具……他大约是想确认我是不是Enigma,也很快就放过我了。”
沈文琅点头,一边从善如流的答应,一边出言安抚,“好的,那就不去,我们自己查。你之前不是总怀疑我是黑道分子吗,这次让你看看黑道分子是什么样的。”
这里有盛少游的家丑,有花咏身份的秘密,只因为早上在医院见到的人是郑与山,高途一时都没有开口,怎么会去报警扩之于众呢。
一时,几人的心绪各自纷纷扬扬,但只有郑与山的,大约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