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山之巅的星骸幼苗,在天山雪魄滋养下已高及人膝。枝叶垂落处,星云如纱轻旋,每片叶脉都流淌着李琰龙气与星语者符文交融的金纹。姒月盘坐于树前三日,腕间星纹手镯与幼苗共鸣不息,玄圭烙印在皮下搏动如第二心脏。
第四日拂晓,幼苗第七枝新芽破鞘时,姒月突然睁眼。手镯投射的星海图景中,北斗竖瞳深处那道门环虚影,竟与幼苗新生叶片的纹路严丝合缝——叶脉是缩微的门环金纹,叶肉是星渊裂缝的镜像,叶缘处细密锯齿恰是锁链的齿痕。
“树在模仿门。”伊娜指尖拂过叶片,巴比伦星盘映出叶片背面的星纹,“不,是门在借用树的形态重生。”
话音未落,幼苗突然震颤。根系穿透冰层扎入山体深处,昆仑龙脉本源的金光沿根须逆流而上,在树干内凝成七道纵贯的光脉。光脉交汇处,树心位置鼓起拳头大小的瘤结,瘤结表面浮现龙鳞纹路,纹路间隙渗出暗金色树液,树液落地竟凝成与李琰龙袍同源的十二章纹。
顾青舟以剑尖轻触树液,龙纹兵符骤然发烫:“是陛下龙血精粹。”
“不全是。”柳无尘引天山雪魄笼罩树瘤,雪魄触及树液时激起刺耳尖啸,树液表面浮现星语者咒文,“龙血中混着星语者始祖的魂印。”
太后以指尖沾取树液,凤目骤缩:“这是……姒昊的魂血。”
姒月玄圭烙印应声灼烫,烙印深处翻涌出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三千年前,星语者始祖姒昊立于昆仑之巅,割腕洒血于冰原。血渗入地脉,与华夏祖龙本源交融,凝成第一枚玄圭。玄圭成形刹那,姒昊心口浮现龙鳞,瞳孔化为竖瞳——他成了人间第一个半龙之躯,也成了星渊之门第一把活体钥匙。
“始祖以己身化钥,非为守门,是为开门。”姒月喃喃道出记忆深处的真相,“姒昊欲借星渊之力,将人间龙脉炼为永生之基。”
记忆翻涌至关键处突然断裂,只余姒昊立于星骸巨树下的背影。他抬手按向树身,树皮剥落处露出金色心脏,心脏搏动间,万界星云随之明灭。姒昊回头——那张脸竟与李琰有七分相似,余下三分是星语者独有的银瞳竖目。
“李琰是姒昊转世,却非完全觉醒。”伊娜星盘推演出魂魄轨迹,“陛下人间二十载,龙气压过了星语血脉。直至化尘镇渊,魂归星海,始祖记忆才逐渐复苏。”
柳无尘剑锋点向树瘤:“此树吸食龙脉与星语魂血,正在孕育什么?”
树瘤应声裂开一道细缝。缝中不见木质,而是星空般的深邃黑暗,黑暗中悬浮着一枚卵形晶体。晶体半透明,内里金纹游动如活物,纹路竟与姒月玄圭烙印完全一致,只是色泽更深,纹脉间流淌着暗红光泽——那是星语者始祖血脉独有的“星血”。
姒月体内玄圭烙印剧痛,袖中手镯自动飞向晶体。手镯触及晶体的刹那,晶体表面浮现裂纹,裂纹蔓延成玄圭形状。两息之后,晶体彻底裂开,一枚巴掌大小的玄圭坠落。
这枚玄圭与姒月体内那枚形制相同,但色泽暗金,圭身缠绕着龙纹与星纹交融的奇异图样。圭首处不是常见的星芒纹,而是一只半睁的竖瞳,瞳孔深处映出星骸巨树的倒影。
第二玄圭落地的瞬间,姒月心口如遭重击。她踉跄倒退,衣袖碎裂,露出左臂——皮下玄圭烙印正疯狂蔓延,金纹如藤蔓爬满半身,纹路与第二玄圭上的图样开始同步搏动。
“双圭共鸣……”太后扶住姒月,掌心龙气渡入却如泥牛入海,“月儿体内玄圭在苏醒!”
姒月咬牙压制体内翻涌的星语之力,右手抓向第二玄圭。指尖触及圭身的刹那,两枚玄圭同时光芒大盛。星光与龙气交融,在她周身凝成光茧,光茧表面浮现万界星图,星图中央,那道横跨星海的巨门缓缓旋转。
门环处,金纹锁链寸寸崩解,崩解处生出新的纹路——那是双玄圭交融后诞生的异纹,一半星语咒文,一半龙脉图腾。门缝随之裂开一线,缝中涌出的不再是七彩星流,而是暗金色的雾,雾中隐约传来万灵哀嚎与星辰崩毁的混响。
“住手!”顾青舟挥剑斩向光茧,龙气剑芒触及光茧却被吞噬。柳无尘天山剑网罩下,剑网遇暗金雾瞬间星尘化。伊娜星盘引昴宿余晖,星光射入雾中如石沉大海。
太后引全身龙气,化作金光锁链缠住姒月右腕:“月儿,醒来!”
姒月在光茧中睁眼,瞳孔已化为银瞳竖目。她左手握第一玄圭,右手握第二玄圭,双圭在胸前缓缓靠拢。圭身尚未接触,撞击处的空间已开始扭曲,昆仑山巅的积雪逆流升空,星骸幼苗疯狂生长,眨眼间高达十丈,枝叶垂落处诞生出微缩星云。
“双圭合,门始开。”姒月口中吐出古老星语,声调与姒昊记忆碎片中的吟诵如出一辙,“星渊之秘,今日尽显。”
双圭距离只剩三寸时,姒月体内突然迸发另一股力量。那力量源自心口深处,温暖而坚韧,如春日融雪,悄无声息地浸润星语之力。银瞳中的竖目纹路开始褪色,右手指尖微颤,第二玄圭坠落。
光茧碎裂,暗金雾消散。姒月踉跄跪地,双瞳恢复墨色,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银星般的光点。她看向掌心,第一玄圭烙印已蔓延至肩颈,但蔓延处金纹中夹杂着细微的赤红纹路——那是李琰龙血在她体内留下的印记。
“陛下……”姒月抚过心口,那里隐隐发热,发热处正是李琰化尘前,龙气最后一次涌入她体内的位置。
伊娜扶起姒月,星盘映出她体内景象:“陛下龙血与星语血脉正在融合,双玄圭之力被暂时压制。”
柳无尘拾起第二玄圭,圭身触手冰凉,竖瞳已闭合:“此圭需封印,否则必引饲渊者全力来夺。”
话音未落,西方天际黑云骤起。云中传来万千龙影嘶吼,吼声未至,云层已裂开七道缝隙,每道缝隙中降下一道黑影。黑影落地化为七人,皆披星辰纹黑袍,面覆骨甲,骨甲眼眶处镶嵌着搏动的星核——正是饲渊者七长老。
为首者摘下面甲,露出赵垣的面容,只是眉心多了一道竖瞳,瞳中星云流转:“星母姒月,交出第二玄圭,饶尔等全尸。”
顾青舟横剑在前:“赵垣,你果真未死。”
“赵垣已死,吾乃饲渊第七长老,星钥执掌者。”赵垣冷笑,抬手间掌心浮现半枚星钥虚影,虚影纹路与第二玄圭圭首相呼应,“三千年前,姒昊铸双玄圭,一圭赐星语族长,一圭藏于星渊之门。双圭分离,门永闭;双圭相合,门始开。今日第二圭现世,星渊重开之日将至!”
姒月强撑站起,第一玄圭烙印光芒流转:“纵然双圭相合,开门也需星语族长之血。姒昊已死,星语族灭,此门永无开日。”
赵垣竖瞳骤亮:“姒昊未死,只是魂魄散于万界。至于星语族长之血——”他指尖点向姒月,“你体内流淌的,不正是最纯净的星语皇血?”
七长老同时抬手,黑袍鼓荡,星辰纹路脱离布料悬浮半空,凝成七芒星阵。阵眼处,赵垣手中星钥虚影光芒大盛,与姒月怀中第二玄圭产生共鸣。玄圭挣脱柳无尘掌控,飞向星阵。
姒月咬牙割腕,星血洒向第二玄圭。血染圭身,玄圭骤停,竖瞳睁开,瞳孔中映出姒月面容。赵垣脸色骤变:“你竟以血契压制玄圭?!”
“姒昊能铸圭,我自能改圭。”姒月引星血在空中绘出星语符文,符文落向第二玄圭,圭身金纹开始逆转,竖瞳中星骸树影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幼苗——正是昆仑山巅这株星骸幼苗的倒影。
赵垣怒吼,七芒星阵逆转,阵中伸出七条锁链缠向姒月。顾青舟、柳无尘同时出手,龙气剑芒与天山剑气交织成网,锁链触及剑网火星四溅。伊娜星盘飞旋,巴比伦古文凝成光盾护住姒月。太后引昆仑龙脉,山体震颤,金光破土而出,化作龙影扑向七长老。
但七长老实力远超先前遇到的饲渊者。赵垣单手结印,星钥虚影分化七道,每道没入一位长老眉心。七人气息暴涨,黑袍炸裂,露出真容——竟是半龙半星之躯:人身龙首,体表覆盖星核状鳞片,每片鳞中都嵌着一颗转动的竖瞳。
“星语者与龙脉混血……”太后惊骇,“尔等竟是初代守门祭司后裔!”
赵垣龙首张口,吐出古老星语:“吾等先祖侍奉姒昊,以魂守门三千载。今始祖重临,门当归位!”
七长老齐声咆哮,声浪掀翻山顶积雪。星骸幼苗在声浪中疯狂摇曳,树心瘤结彻底炸开,树液如瀑涌出,液中有金色光点飞舞——那是被囚禁的守门祭司残魂。
残魂汇入七长老体内,七人龙首上的星核鳞片同时睁开竖瞳。千百道瞳光聚焦姒月,光中蕴含的星渊侵蚀力让空间都开始扭曲。顾青舟龙气金甲寸寸碎裂,柳无尘剑气崩解,伊娜星盘裂痕蔓延,太后龙气护罩摇摇欲坠。
姒月握紧双玄圭,心口李琰龙血印记灼烫。她忽然想起化尘前,李琰在她耳边留下的那句话:“月儿,若遇死局,碎圭求生。”
碎圭?
姒月低头看向双圭。第一玄圭是她出生时便有的烙印,是星语族长信物,是续接星脉的钥匙。第二玄圭是姒昊所铸,是开启星渊之门的另一半权柄。双圭皆与她血脉相连,碎圭如碎心。
但李琰不会无故留此一言。
姒月闭目感应心口龙血印记,印记深处藏着李琰一缕残魂。残魂微光闪烁,传递出破碎讯息:“圭碎……门栓现……”
她骤然领悟。
玄圭本就是门栓的一部分。三千年前,姒昊抽取星骸巨树本源,混以自身星血与龙脉精粹,铸成双玄圭。一圭为星语族长权柄,一圭为星渊门钥。双圭分离时,门栓完整,门永闭;双圭相合,门栓分裂,门始开。而若双圭皆碎——
“门栓将重归星骸巨树,门永固。”姒月睁眼,眼中闪过决绝。
她双手握圭,运起全身星语之力,狠狠对撞。
赵垣惊吼:“不可!”
双圭相撞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
圭身没有发出金铁交鸣,而是如水滴入海般,悄然相融。交融处迸发的不是光,而是纯粹的“空”——一片绝对黑暗、绝对寂静的领域瞬间扩散,将昆仑山巅、将七长老、将所有人都吞没。
黑暗中,姒月看见了两条路。
一条路通往星骸巨树。双圭碎片在树下重组,化作一根横亘星海的门栓,门栓落锁,星渊裂缝彻底闭合。万界星云重归有序,守门祭司残魂得解脱,人间龙脉永固。代价是:李琰残魂将永远囚于门栓之中,作为锁芯,永生永世镇守此门。
另一条路通往星渊深处。双圭碎片在门环处重组,化作钥匙插入锁孔。门轰然洞开,七彩星流倾泻而出,淹没万界。星语者借星流重生,姒昊魂魄归位,李琰残魂将被吞噬,成为姒昊重临的祭品。人间沦为星渊牧场,龙脉化作饲渊者食粮。
两条路在姒月意识中延伸,路的尽头站着两个人。
一条路尽头是李琰。他身着破碎龙袍,回首微笑:“月儿,选人间。”
另一条路尽头是姒昊。他银瞳竖目,手持星杖,声如万界回响:“选星渊,得永生。”
姒月站在岔路口,低头看向双手。左手掌心是第一玄圭烙印,右手掌心是第二玄圭残留的冰凉触感。心口处,李琰龙血印记灼烫如烙铁;血脉深处,星语始祖的召唤如潮汐起伏。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初入钦天监的那个夜晚。李琰指着漫天星斗对她说:“月儿,你看,每一颗星都是守门人的眼睛。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让这些眼睛永远明亮。”
她又想起星渊裂缝前,李琰化尘时最后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对永生的渴望,只有对人间的眷恋,对她,对这片山河,对黎民百姓最深沉的不舍。
“陛下,”姒月轻声说,“臣选人间。”
她握紧双拳,引动体内所有力量——星语血脉、李琰龙血、玄圭烙印、星骸幼苗共鸣之力——全部轰向双圭交融处那片“空”。
黑暗中迸发璀璨光芒。
光芒中,双圭彻底碎裂,碎片没有飞散,而是化作亿万光点,光点汇成星河,星河倒流,涌入姒月心口。她身体悬浮而起,衣袂翻飞,墨发转银,瞳孔再度化为竖目,但这次竖目中流转的不再是星语者的银辉,而是金与银交融的奇异光泽。
心口处,龙血印记与玄圭烙印彻底融合,凝成全新的图腾——那是一只盘踞的龙,龙首却是星骸树的形态,龙身缠绕着星语咒文与龙脉图腾交融的纹路。图腾成形的刹那,姒月气息暴涨,周身威压让整座昆仑山都为之震颤。
七长老在威压下跪倒在地,赵垣龙首低垂,竖瞳中满是惊恐:“这……这是始祖与真龙合体之相……不可能……”
姒月落地,每一步都踏出星云涟漪。她走到赵垣面前,伸手按向他的龙首。指尖触及的刹那,赵垣体内星钥虚影被强行抽出,在她掌心凝成实体——那是一枚巴掌大小、半金半银的钥匙,匙身纹路正是她心口图腾的微缩。
“姒昊铸双圭,本为私欲。李琰化尘镇渊,是为苍生。”姒月握紧钥匙,声音响彻山巅,“今日我以星语族长与人间守门人之名,重定门规——”
她高举钥匙,钥匙光芒照彻黑暗。光芒所及之处,七长老体表的星核鳞片片片剥落,鳞中竖瞳接连闭合。赵垣龙首退化为人面,眉心竖瞳裂开,流出暗金色血。
“第一,星渊之门永闭,饲渊者不得越界。”
钥匙迸发第一道金光,射向西方天际。金光没入黑云,云中龙影惨嚎,云层溃散,露出后方星空——北斗竖瞳深处,那道门环虚影在金光照耀下开始淡化。
“第二,守门祭司魂魄得解脱,重入轮回。”
钥匙迸发第二道银光,照向星骸幼苗。树液中的金色光点——守门祭司残魂——在银光中舒展,化作人形虚影,对姒月躬身一拜,随后消散于天地。
“第三,龙脉与星语血脉自此分离,各归其位。”
钥匙迸发第三道金纹交融的光,一分为二。金光没入太后体内,太后周身龙气暴涨,背后浮现五爪金龙虚影;银光没入姒月自己体内,她银发复归墨色,竖目化为常瞳,只是眼底深处保留着星芒般的光点。
三道光散尽,钥匙在她掌心化为齑粉。
风停了,雪住了,昆仑山巅一片寂静。
七长老瘫倒在地,修为尽失,沦为凡人。赵垣面容苍老如百岁老翁,怔怔望着姒月:“你碎双圭,毁钥匙,门栓重归星骸树……但你也断了星语者永生之路,断了人间借星渊攀升之途……”
“永生不是掠夺,攀升不是践踏。”姒月转身,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人间自有其道,何须借外力?”
她走向星骸幼苗。幼苗已停止生长,树心瘤结处生出一朵花苞。花苞半透明,内里可见微缩星云流转。姒月以指尖轻触花苞,花苞绽放,花心处悬浮着一枚种子——那是星骸树的种子,也是新生门栓的雏形。
“以此种,可培育新的守门之树。”姒月取走种子,幼苗随之枯萎,化为飞灰散入风中,“树在何处,门便在何处镇守。从此门栓不再固定于星海,而是随守门人移动。”
伊娜接过种子,星盘映出种子内蕴的星图:“需以万族星图滋养,以人间龙脉为土,以守门人心血灌溉。”
“那便让万族共守此门。”太后掌心龙气包裹种子,“华夏龙脉愿为首土。”
顾青舟单膝跪地:“人间兵戈,永护此树。”
柳无尘长剑归鞘:“天山雪魄,可净树身。”
姒月看向众人,又看向脚下山河,最后望向星空深处那道渐渐淡去的门环虚影。
她知道,星渊之劫并未结束,只是换了形式。饲渊者不会罢休,姒昊残魂仍散于万界,李琰魂魄还囚于门栓,而她自己,已成了行走的门栓,永生永世镇守此界。
但足够了。
有同道者并肩,有山河可守,有值得守护的黎民与星海,便足够。
朝阳跃出云海,金光洒满昆仑。姒月迎着晨光,心口图腾隐隐发热,那热度与李琰化尘前留在她体内的温暖一模一样。
她忽然微笑,低声说:“陛下,你看,天亮了。”
北斗七星在晨曦中淡去,第七颗辅星位置,竖瞳虚影彻底消散。但在那消散处,隐约留下一道金纹,纹路细如发丝,却在晨光中闪烁不息,宛如星海深处,有人在眨眼回应。
三个月后,长安城。
社稷坛上的浑天仪已重铸,仪身镶嵌着万族星图碎片——巴比伦的泥板星图、埃及的黄道十二宫、华夏的二十八宿、印度的二十七纳沙特拉……碎片拼合成完整的穹顶星图,在日光下流转着各色光泽。
浑天仪中央,悬着一枚种子。种子在星图滋养下已发芽,生出一尺高的幼苗,幼苗叶片半透明,叶脉是金纹交融的图腾,与姒月心口印记同源。
姒月每日清晨来此,以指尖血灌溉幼苗。血渗入土壤,被幼苗根系吸收,叶片便长一分。三月下来,幼苗已生出七片叶,每片叶对应北斗一星。
这日她照例割腕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顾青舟甲胄未卸,肩头落着塞外的雪:“河西走廊出现星语遗迹,据当地牧民说,月圆之夜可见银瞳幻影。”
伊娜自浑天仪后转出,手中星盘映出河西星图:“不是幻影,是姒昊散落的魂片在聚集。饲渊者残党在暗中举行招魂仪式。”
太后自阶下缓步登坛,凤袍曳地:“哀家已派金吾卫封锁遗迹百里,但需星语者亲往净化。”
姒月为幼苗浇完血,指尖伤口在玄圭烙印作用下已然愈合:“何时动身?”
“今夜子时,月华最盛时,招魂仪式将达到高潮。”柳无尘自檐角飘落,白衣不染尘,“天山弟子已在敦煌接应。”
姒月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幼苗上:“我走之后,此树劳烦诸位照看。”
“星母放心。”顾青舟按剑而立,“人在树在。”
伊娜指尖轻触叶片,巴比伦符文自星盘流入叶脉:“我会以星图稳固树根。”
太后掌心龙气渡入土壤:“龙脉滋养,永不枯竭。”
柳无尘剑尖点地,雪魄寒气笼罩树周:“邪祟难近。”
姒月躬身一礼,转身时袖中滑出星纹手镯。手镯悬浮半空,投射出河西星图,图中有七处光点闪烁,正是姒昊魂片聚集处。
她指尖轻点第一处光点,光点放大,映出一座荒废古城的景象。古城中央祭坛上,三名披黑袍的饲渊者残党正围着一口青铜鼎舞蹈,鼎中沸腾的液体泛着暗金色——那是混合了星语者遗血与龙脉碎片的招魂汤。
“第一处,玉门关外三百里,汉代星台遗址。”姒月记下位置,点向第二处。
第二处光点映出敦煌莫高窟的景象,但不是已知的任何一座洞窟,而是隐藏于山体深处的秘窟。窟中壁画并非佛像,而是星海图,图中央绘着姒昊立于星骸树下的身姿。壁画前跪着七人,正以刀割腕,将血涂抹于姒昊画像。
“第二处,莫高窟第十七窟秘道深处。”伊娜辨认出壁画风格,“那是北魏时期的星语者密教遗迹。”
姒月连续点向其余五处光点。第三处在祁连山冰川之下,第四处在居延海湖底,第五处在阳关古战场,第六处在楼兰废墟,第七处——
第七处光点闪烁不定,位置在星图上不断移动。放大后可见一片沙漠,沙丘上有驼队行进,驼队中有一人回头,面容模糊,但眉心处有一点银光。
“第七处魂片已附身活人。”柳无尘剑眉紧锁,“看驼队方向,是往长安而来。”
姒月收回手镯:“兵分两路。伊娜监正与柳剑主前往前六处净化魂片,我与顾将军拦截第七处。”
太后担忧道:“第七处魂片能附身活人,必是最强的一片,月儿你一人……”
“不是一人。”顾青舟按剑上前,“末将誓死相随。”
姒月望向西方,夕阳正沉入地平线,天边泛起暗红色霞光,霞光中隐约可见星辰初现。她知道,今夜又将是一场恶战。
但她已不是三个月前的姒月。
心口图腾隐隐发热,体内流淌着李琰龙血与星语血脉交融的力量,袖中虽无玄圭,但每一滴血都已蕴含门栓之威。
“出发。”
子时,月正中天。
河西走廊最西端的沙漠中,驼铃声响了整夜的那支商队,终于在一处残破烽燧下停歇。商队共十三人,十一人卸货扎营,两人登上烽燧顶层。
其中一人是商队首领,裹着头巾,说着粟特语。另一人穿着汉人衣袍,却用星语古调与首领交谈,月光照在他脸上——竟是赵垣。
不,不是赵垣。面容相同,但眼神迥异。赵垣的眼神是疯狂与贪婪,此人的眼神却是深邃如星海,仿佛看透了万古时光。
“姒昊大人,再有三日便可抵达长安。”商队首领躬身,说的是星语。
被唤作姒昊的人颔首,抬头望月。月光落在他眉心,那里一点银光闪烁,细看可见那是微缩的竖瞳。
“长安……”他轻声说,声音与三个月前姒月在黑暗岔路口听到的一模一样,“本座的玄圭,本座的星语族,本座的……转世之身。”
他抚摸心口,那里衣襟下藏着一枚碎片——是第二玄圭碎裂时,他强行攫取的一片。碎片已融入他这具借来的躯体,正缓慢改造血脉,让他从魂片状态逐渐恢复实体。
“待本座取回第一玄圭,融合双圭碎片,便可重铸完整门栓。”姒昊望向东方,眼中银光流转,“届时,星渊之门将按本座之意重开,人间龙脉尽归我有,永生之道……”
话音未落,烽燧下的沙地突然炸开。
两道身影破沙而出,一剑一光,直袭烽燧顶层。剑是顾青舟的龙气剑,光是姒月掌心迸发的星纹锁链。
姒昊脸色微变,袖中甩出七点银光。银光迎风便长,化为七面星盾挡在身前。剑与光撞上星盾,巨响震彻沙漠,烽燧摇晃,沙尘漫天。
“姒月?”姒昊透过沙尘看见来者,嘴角勾起,“本座的好子孙,竟亲自来迎。”
姒月落地,星纹手镯投射光幕锁定姒昊:“你不是姒昊,只是一片残魂借尸还魂。”
“残魂也是姒昊。”姒昊抬手,指尖银光凝聚成星杖虚影,“而你,是本座血脉最纯正的后裔,是双玄圭选定的继承人,是助本座重临的最佳祭品。”
星杖点地,沙漠震动。沙粒悬浮而起,在空中凝成万千星沙箭矢,箭尖皆指向姒月。顾青舟横剑在前,龙气化作金甲覆盖二人,但星沙箭矢蕴含星语古咒,轻易穿透金甲,直刺皮肉。
姒月不闪不避,心口图腾亮起。金纹交融的光芒自心口扩散,形成护罩。星沙箭矢触及护罩,纷纷化为普通沙粒洒落。
“你竟将龙血与星语血脉融合至此?”姒昊眼中闪过惊异,随即化为狂喜,“好!好!如此完美的躯体,正合本座之用!”
他弃了星杖,双手结印。眉心竖瞳完全睁开,瞳中射出银光,银光在空中绘出古老星图——正是三千年前姒昊铸圭时所用的“万界归源阵”。
阵法成形的刹那,姒月体内星语血脉不受控制地沸腾,玄圭烙印在皮下疯狂游走,似要破体而出。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指尖刺入沙中才勉强稳住身形。
顾青舟挥剑斩向星图,剑芒却被阵法吞噬。他欲再攻,商队那十一人已围了上来。这十一人眼瞳皆泛银光,显然已被姒昊魂片控制,此刻结阵围攻,招式间竟有星语古武的影子。
“顾将军,缠住他们便可。”姒月咬牙站起,心口图腾光芒大盛,强行压制体内暴走的血脉,“姒昊由我对付。”
她直面星图,割腕洒血。血不是洒向姒昊,而是洒向脚下沙漠。星血渗入沙中,沙粒泛起银光,银光连成一片,竟在沙漠上绘出另一幅星图——那是她从浑天仪万族星图中领悟的“守心阵”。
两幅星图在空中对撞。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只有星光的交融与湮灭。银光与金纹在空中交织,时而银光吞噬金纹,时而金纹反扑银光。沙漠上空出现奇景:一半天穹星斗移位,化为姒昊的万界归源阵;另一半天穹星斗固守,凝成姒月的守心阵。
两阵交锋的中心,姒月与姒昊隔空对峙。
“守心阵?”姒昊冷笑,“本座三千年前所创的小阵,也敢班门弄斧?”
他加强星力输出,万界归源阵银光大盛,守心阵的金纹开始节节败退。姒月嘴角溢血,却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姒昊皱眉。
“我笑你只知万界归源,却不知守心为何。”姒月抬手,指尖点向心口图腾,“此阵我改了一处——阵眼不在天,在心。”
图腾彻底亮起,光芒透体而出,在她身后凝成虚影。那虚影不是星骸树,不是玄圭,而是一个人。
李琰。
他身着龙袍,负手而立,虽只是虚影,却让万界归源阵的银光为之一滞。
“李琰……”姒昊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本座的转世之身,竟成了阻我之人。”
“你不是姒昊。”李琰虚影开口,声音与生前一模一样,“姒昊三千年前已死,你只是他执念所化的残魂,是星语者罪孽的具现。”
“住口!”姒昊怒吼,万界归源阵全力催动,银光化作巨手抓向李琰虚影,“本座是星语始祖,是万界星图绘制者,是玄圭铸造者!你这人间帝王,不过是本座转世时微不足道的一段插曲!”
巨手抓住虚影,虚影却未碎裂,反而顺着巨手逆流而上,银光所及之处,万界归源阵的纹路开始逆转。姒昊惊恐地发现,阵法正在脱离他的控制,反噬其主。
“这是……龙脉反制星语?”他试图切断与阵法的联系,却已来不及。
李琰虚影彻底融入阵法,银光转为金纹,万界归源阵被强行改写成另一种阵法——阵名“镇渊”,正是李琰化尘前,以魂为基所创的封印之阵。
阵法反扑,金纹锁链自阵中伸出,缠向姒昊。姒昊暴退,但锁链如影随形,穿透他的护体星力,锁住四肢与眉心竖瞳。
“不!本座谋划三千年,岂能败于此!”姒昊咆哮,体内第二玄圭碎片迸发最后光芒,试图挣脱锁链。
姒月就在这时动了。
她没有攻向姒昊,而是冲向那十一名被控制的商队成员。星纹手镯光芒流转,投射出十一道光束,精准没入每人眉心。光束中蕴含着她以心血绘制的净化符文,符文触及魂片烙印,烙印寸寸碎裂。
十一人惨叫倒地,眉心渗出暗金色血,血中夹杂着银色光点——那是姒昊魂片的碎片。碎片离体后试图飞回姒昊体内,却被姒月早已布下的守心阵困住,在阵中化为飞灰。
“你!”姒昊目眦欲裂。这十一人是他费尽心力培养的魂器,是他恢复实体的根基,此刻被毁,他这具借来的躯体开始崩解。
锁链趁机收紧,将他彻底束缚。李琰虚影出现在他面前,伸手按向他眉心竖瞳。
“姒昊,该醒了。”李琰的声音带着悲悯,“三千年的执念,该散了。”
掌心龙气与星纹交融的光芒没入竖瞳,瞳中映出三千年前的景象:姒昊立于星骸树下,手握双玄圭,身后是跪拜的星语万族。他仰望星渊,眼中满是渴望——对永生的渴望,对力量的渴望,对主宰万界的渴望。
然后画面一转:星渊之门洞开,七彩星流倾泻,万界星辰接连熄灭,守门祭司在哀嚎中化为星尘。姒昊站在门边狂笑,却未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拉长、扭曲,最终脱离身体,化为独立的恶念——那便是最初的饲渊者。
原来,饲渊者并非星渊原生邪物,而是姒昊恶念所化。他铸圭开门,恶念离体,反噬其主,最终将他吞噬,只留下一缕执念残魂,在星海中游荡三千年,等待重临之机。
“我……是我自己……”姒昊看着记忆中的自己,眼中银光开始涣散,“是我创造了饲渊者……是我打开了灾祸之门……”
锁链崩解,他跪倒在地,躯体如沙雕般开始风化。眉心竖瞳闭合,最后一丝银光消散前,他望向姒月,眼中不再是贪婪与疯狂,而是深深的悔恨。
“毁了玄圭……永远……”他嘶声说,话音未落,身躯彻底化为沙尘,随风散入沙漠。
沙漠恢复平静,月光依旧。
顾青舟收剑,那十一人陆续醒来,茫然四顾,全然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姒月挥手布下遗忘咒,让他们以为遭遇沙暴侥幸生还。
做完这一切,她踉跄一步,被顾青舟扶住。
“星母?”
“无碍。”姒月摇头,望向东方。那里,李琰虚影还未消散,正对她微笑。
“陛下……”她伸手,虚影却开始淡去。
“门栓已成,朕该归位了。”李琰的声音随风传来,“月儿,人间交给你了。”
“陛下要去何处?”
“去朕该去的地方。”虚影彻底消散前,留下一句,“也许在星海深处,也许在门栓之内,也许……就在你心里。”
最后一缕金光没入姒月心口图腾,图腾灼烫一瞬,随即恢复常温。她抚过心口,那里跳动平稳,却总觉得空了一块。
顾青舟沉默片刻,低声道:“星母,该回去了。长安的树,还等着你。”
姒月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沙漠,转身离去。
走出三步,她忽然回头。
月光下的沙漠空无一物,但方才姒昊消散处,沙地上竟生出一株嫩芽。嫩芽银光流转,叶脉是星纹,却无丝毫邪气,反而透着纯净的星力。
她走近细看,嫩芽旁沙粒自动排列,组成一行古篆:“罪孽散尽,本源归真。”
是星语者最古老的祝福语。
姒月蹲身,指尖轻触嫩芽。嫩芽微微颤动,将一缕纯净星力传入她体内,与她血脉交融,竟让心口那处空虚感淡去些许。
她小心将嫩芽连根带沙捧起,纳入袖中。
“走吧。”她对顾青舟说,“带它回长安,种在树旁。”
“这是?”
“姒昊的本源星种。”姒月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罪孽已散,这是星语者留给世间最后一点纯净之物。也许千百年后,它能长出新的星语树,结出不再贪婪的果实。”
晨光跃出地平线,照亮归途。
姒月走在最前,袖中嫩芽银光闪烁,与心口图腾的金纹遥相呼应。她知道,这一战只是开始,星渊之劫远未结束,饲渊者主力仍在暗处,散落万界的姒昊魂片还未全部净化,而那株幼苗长成的守门之树,仍需万族心血浇灌。
但够了。
有同道者并肩,有山河可守,有晨曦可期,便足够。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沙漠尽头,朝阳完全升起,金光洒满沙丘,沙丘起伏如凝固的金色海浪。海浪深处,仿佛有人在微笑,在挥手,在说——
“月儿,向前走,别回头。”
姒月转身,迎着晨光,踏上归途。
袖中嫩芽银光流转,心口图腾温暖如初。
她知道,有些离别不是终结,有些守护永不停歇。
而她,已准备好迎接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