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平台，并非预想中由阴影构成的尖顶，而是一片异常广阔、仿佛没有边界的黑暗平原。这里的黑暗与下方心像之海的混乱不同，它更加纯粹，更加死寂，仿佛所有声音、所有光线、所有波动都被这片终极的虚无所吞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那是疯狂燃烧殆尽后留下的、冰冷的余烬。
在平原的中央，悬浮着一团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存在”。
它并非实体，也非能量，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嘶吼、扭曲的原始冲动和创伤记忆强行聚合而成的、不断坍缩又膨胀的意识涡流。无数张模糊而痛苦的面孔在涡流表面浮现、尖叫、然后被重新拉回深处；破碎的文明景象——战争、瘟疫、背叛、毁灭——如同走马灯般在涡流内部疯狂闪烁；各种极端的情感——憎恨、恐惧、贪婪、绝望——化为有形的黑色闪电，在涡流周围噼啪作响，撕裂着本就稀薄的“空间”。
这就是上古“癫狂者”的意识聚合体！是文明幼年期所有未被理解和安抚的、最深层创伤的最终凝结！
它没有理智，没有逻辑，甚至没有明确的“恶意”，因为它本身就是“恶意”与“疯狂”的源头。它只是存在着，如同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流着脓血的伤口，不断向外界散发着污染与毁灭的波动。封印的裂缝，正是因为它持续不断的冲击才得以产生。
许木和木冰媚的意识体在这庞大的疯狂涡流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仅仅是靠近，就感到自身的意识结构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理智的壁垒被那原始的混沌力量不断冲刷、侵蚀。
“这就是……深渊的核心？”木冰媚的声音在意识连接中带着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于生命本能对这种绝对混乱的排斥。她的龙钥之力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生命的气息在这片死亡的意识荒漠中显得如此微弱。
许木的星盘之光也剧烈波动着，试图分析这团涡流的结构和弱点，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无法解析的混沌噪音。绝对的理性，在绝对的疯狂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无力。
那团疯狂的涡流似乎察觉到了这两个“异物”的靠近。它没有发出攻击，而是骤然改变了自身的波动频率。一股庞大无比的、混合了亿万种负面情绪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宇宙之海，朝着许木和木冰媚的意识体席卷而来！
这不是有意识的攻击，更像是这团疯狂遗产本身的“存在”方式，它无时无刻不在向外辐射着自身的痛苦与混乱。
洪流之中，他们“看”到了：
上古时期，人类先祖在蒙昧中对自然伟力的无边恐惧，对死亡与未知的终极惶惑；
早期文明为了生存与资源，进行的无数次血腥战争与部落屠杀，积累下的深重血债；
信仰崩塌时产生的巨大精神真空与集体性绝望；
科学启蒙初期，旧有世界观粉碎带来的认知混乱与存在性焦虑；
工业革命后，人性在机器轰鸣中的异化与迷失……
甚至还包括了近代，“熵增会”那种追求纯粹毁灭的癫狂，“回归自然阵线”对技术进步的极端恐惧与抗拒……
所有这一切，人类文明数万年来产生却未被彻底消化、理解和超越的集体创伤，此刻都毫无保留地、以最原始最狂暴的姿态，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不仅仅是历史的回放，更是这些创伤本身所蕴含的、足以撕碎任何健全心智的精神毒性！
“呃啊——！” 木冰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的翠绿光芒瞬间黯淡，意识体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这些源自文明本源的黑暗，比任何个人心魔都要沉重千万倍。
许木的情况同样糟糕，幽蓝的星盘之光在信息洪流的冲击下明灭不定，维持秩序的算力几乎被冲垮。他感到自己的理性正在被无数的疯狂低语所淹没。
毁灭吧，一切终将归于虚无！
挣扎是徒劳的，痛苦是永恒的！
拥抱疯狂吧，这才是宇宙的真相！
就在两人的意识即将被这疯狂的遗产彻底同化、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许木猛地抓住了木冰媚的手（意识层面）。
“冰媚！不能对抗！”他的意识传递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点燃的微弱火苗，“我们无法消灭它！它是我们的一部分！”
木冰媚瞬间明悟。是的，这团疯狂的涡流，并非外来的敌人，它就是文明自身阴影的凝聚，是光明的背面。试图用秩序去碾压，用光明去驱散，只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弹，甚至可能让他们也沦为疯狂的一部分。
就像治疗一个精神创伤的病人，暴力压制只会让病情加重。
唯一的办法，是……理解、接纳与转化。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的灯塔。两人放弃了所有防御和对抗的姿态，反而彻底放开了自身意识的边界。
许木收敛了星盘的秩序之光，不再试图去分析、去定义这片混沌；
木冰媚散去了龙钥的生命屏障，不再去排斥、去净化那些负面情绪。
他们所做的，是张开意识的怀抱，如同两位最富同情心的医生，主动去迎接、去感受、去承载那席卷而来的、包含了文明所有痛苦的疯狂洪流！
“轰——！！！”
更加庞大的信息与情感冲击瞬间将他们吞没。
许木“经历”了无数次文明的兴起与毁灭，感受着理性构建又崩塌的巨大虚无；
木冰媚“承受”了亿万个体生老病死的痛苦，体验着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的永恒轮回。
他们的意识体在洪流中如同暴风雨中的树叶，随时可能彻底消散。痛苦是真实的，绝望是真实的，疯狂的诱惑也是真实的。
但他们紧守着最后一丝清明，紧守着彼此相连的意识核心。
他们没有评判，没有抗拒，只是去感受，去理解这些疯狂背后的根源——那是对存在的恐惧，对失去的悲伤，对意义的渴求……
许木以星盘的架构之力，并非去秩序化混沌，而是为这片狂暴的海洋提供一个理解的框架，让那些混乱的冲动和创伤记忆，得以在一个更宏大的视角下被“看见”。
木冰媚则以龙钥的生命暖意，并非去消除痛苦，而是为这片冰冷的废墟注入一丝慈悲与连接，让那些被遗忘的创伤，感受到被接纳、被关怀的可能。
他们不是在消灭阴影，而是在尝试……整合阴影。
星盘的秩序之光与龙钥的生命之暖，在这一刻，不再是对抗疯狂的工具，而是引导疯狂、安抚疯狂的容器与桥梁。
光与影，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融合。
第13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