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陆堇精心编织的温室里，温柔地流淌。
那个在井边瑟瑟发抖、只为一口饱饭和一颗糖就愿意跟他走的瘦小女童，在他的守护下，像一株终于得到阳光雨露的幼苗，褪去了枯黄，舒展开枝叶，绽放出令人惊叹的光彩。
陆堇给了她最好的一切。最营养的食物，最舒适的住所，最优质的教育，最耐心的陪伴。
他亲自教她识字，带她认识这个世界，陪她度过每一个或快乐或沮丧的瞬间。
他看着她从一个怯生生的小豆丁，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脸上的阴霾和不安早已被明媚的笑容取代，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辰，性格开朗活泼，像个小太阳，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陆堇感到无比的欣慰。这才是他的月儿该有的样子。没有被生活压垮，没有因苦难枯萎，而是在爱里自由生长，光芒万丈。
然而，随着苏挽月一天天长大，进入大学，陆堇心底那被他刻意压抑了多年的情感，开始与另一种情绪激烈交战，名为“嫉妒”和“恐慌”的猛兽，悄悄露出出了头。
他的月儿太美好了。大学校园里，青春洋溢的男孩们如嗅到花蜜的蜂蝶，围绕在她身边。
他派去暗中保护她的人，偶尔会传回一些无关紧要却让他心头刺痛的消息：某某系的才子当众表白被婉拒了；运动会上有个男生跑完三千米特意把奖牌送给她；她参加的社团里，几个男生明显对她格外照顾……
每一次听到，陆堇都只能沉默地握紧拳头，然后强迫自己松开。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他以“哥哥”的身份陪在她身边十几年，悉心养育，倾尽所有，不就是为了让她幸福快乐吗？如果她的幸福里需要一个同龄的、阳光的男孩，他应该笑着祝福，哪怕那祝福会让他心碎。
他不能阻止，不能表露。他怕自己的感情会成为她的负担，怕她因为感恩或依赖而错判心意。
他只能把所有的酸涩和爱恋深深埋藏，继续扮演那个无所不能、温柔可靠的“陆堇哥哥”，在她需要时出现，在她飞翔时守望。
只是，独自一人时，书房里雪茄的烟灰缸又满了，酒柜里年份最久的威士忌也空了几瓶。
这天，苏挽月放假回家。晚餐后，两人像往常一样在客厅闲聊。
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屋内暖气开得很足，苏挽月穿着柔软的居家服，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抱枕，忽然有些害羞地，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旁边正在看财经杂志的陆堇。
“哥哥，”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试探，“问你个问题哦。”
陆堇从杂志上抬起头，看向她。暖黄的灯光下，她脸颊微红，眼神有些飘忽，这副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让他心脏微微一缩。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嗯？什么问题？”
“就是……男孩子，一般都会喜欢女孩子什么样子啊？”苏挽月问完，似乎更不好意思了，把半张脸埋进抱枕里，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陆堇捏着杂志页的手指蓦地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她……有喜欢的人了？是在学校里认识的吗？是那个送奖牌的体育生，还是社团里那个总是找她讨论问题的学长？
一股混合着酸楚和钝痛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但他不能失态，不能让她看出来。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虚无的灯火，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穿着奶白色长裙、在咖啡馆里等他、被他错认却又让他深爱的清冷身影。
那是他两辈子，最初也是最终的心动。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悠远的怀念：
“穿白色裙子的样子吧。”
“啊？”苏挽月似乎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白色裙子？”
“嗯。”陆堇收回目光，看向她，努力想扯出一个属于“哥哥”的、温和鼓励的笑容，却觉得嘴角有些僵硬，“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像月光一样。大概……很多男孩子都会喜欢。”
他说的是自己。但他希望，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也能懂得欣赏这样的美好。
苏挽月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随即抿唇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哦……这样啊。”
接下来的时间，陆堇觉得有些难熬。他找了个借口回到书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她那句“男孩子喜欢什么样子”，还有她害羞的神情。她一定很喜欢那个男孩吧？才会这样小心翼翼地打听。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走到酒柜前，拿出那瓶刚开的威士忌，倒了满满一杯，仰头灌下。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灼痛。一杯又一杯，仿佛这样就能麻痹那汹涌而至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失落和心痛。
他不知道喝了多少，只觉得意识有些昏沉，心脏那个位置空落落的疼。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月儿”。
他稳了稳心神，接通，声音因为酒精而更加低沉沙哑：“月儿？”
电话那头传来她清甜却有些急切的声音：“哥哥，你在家吗？你能不能……到楼下来一下？现在，马上。”
陆堇的心猛地一沉。这么晚了，她让他下楼？声音还这么急？难道是……被拒绝了？还是遇到麻烦了？
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和酒意瞬间被担忧冲散。他甚至没来得及换鞋，只穿着室内的拖鞋，就踉跄着冲出了书房，几乎是用跑的冲下了楼，推开大门——
然后，他愣住了。
初冬的夜风带着寒意，但门廊温暖的灯光下，站着他的女孩。
她真的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不是厚重的冬裙，而是一条轻盈的、带着细腻蕾丝花边的及膝连衣裙，外面只松松披了件他的长大衣，显得她更加纤弱。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脸上带着明显的紧张和羞涩的红晕，眼睛却亮得惊人，怀里……抱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粉玫瑰。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和发丝，在灯光下，美得像一幅画，像他记忆中那个永恒的瞬间，却又比那时多了鲜活灵动的生命力。
陆堇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酒精带来的混沌和之前的悲伤猜测，在这一刻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七零八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苏挽月看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没换的拖鞋，还有身上淡淡的酒气，先是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红晕更深，却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两步，仰起头看着他。
“哥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努力保持着清晰，“我……我很感谢你。感谢你把我从那个又冷又饿的地方带回来，感谢你养我长大，对我这么好，给了我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
陆堇听着，心却一点点往下沉。感谢……只是感谢吗？他宁愿不要感谢……
“可是……”苏挽月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直视着他，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可是我好像有点贪心。你……你能不能……养我一辈子啊？”
陆堇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听着她这近乎孩子气却又无比认真的“要求”，心中那点苦涩的沉郁忽然被一种柔软的酸胀取代。
他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和习惯性的宠溺：
“傻瓜，养一辈子就养一辈子。哥哥早就说过，会一直养着你，护着你。” 他的月儿，大概是怕他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庭就不要她了吧？真是个傻孩子。
然而，苏挽月却急了。她跺了跺脚，怀里的玫瑰跟着晃动，花香愈发浓郁。她看着他，又羞又恼，声音都拔高了一些：“不是！不是哥哥的身份！”
她往前一步，几乎要贴到他，仰着小脸，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少女最纯粹的爱恋：
“我是说……是男朋友的身份！是爱人的身份！陆堇，我喜欢你！不是对哥哥的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我想嫁给你，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你明不明白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夜风停止了吹拂，远处城市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陆堇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声，还有血液奔流冲刷耳膜的轰鸣。
他看着她因为激动和羞涩而绯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意，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抱着玫瑰的手指……
所有压抑了十几年、跨越了两辈子的深情、渴望、克制、痛苦、狂喜……在这一瞬间，如同沉寂的火山终于喷发，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伸出手，将她连人带花一起狠狠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玫瑰的花瓣被挤压，馥郁的香气瞬间将他们包裹。
“宝宝……” 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滴落在她的发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爱了她两辈子，等了她两辈子，守护了她一辈子又一辈子。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依赖，他都看在眼里，珍藏在心。
他只是不敢确认，怕那是依赖，是习惯，是感恩，而不是他渴望的、纯粹的爱情。
“月儿，我的月儿……” 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语无伦次，却又无比清晰地诉说，“我想说的是……无论你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爱什么样的人，只要你转身，我一直在这里。你如果选择了其他人，我会用哥哥的身份，永远守护你，祝福你。”
他的拇指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历经时光后的爱意：
“可是你现在说……你喜欢我。”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交融，一字一句，如同最郑重的誓言：
“那你就再也跑不掉了。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只能是我的。我的爱，我的命，我的全部，早就是你的了。”
苏挽月听着他颤抖而深情的告白，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力量的禁锢，心中最后一丝不安和忐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几乎要让她晕眩的幸福。
她破涕为笑，用力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带着酒气和熟悉清冽气息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却满是甜蜜和坚定：
“我才不跑呢！我就要嫁给哥哥，缠着哥哥一辈子！让你养我一辈子，爱我一辈子！”
陆堇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尘埃落定的满足。他松开她一些，低头看着那束被挤得有些变形的粉玫瑰，又看看怀里脸颊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少女，故意挑眉：
“所以，穿白裙子，是因为我说喜欢？”
苏挽月脸红得要滴血，小声嘟囔：“嗯……还有这花……我问了花店，说粉玫瑰代表初恋、爱的宣言……” 她越说声音越小。
陆堇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的月儿，在用他无意中透露的“喜好”，笨拙又真诚地向他表白。
“那我的告白呢？” 他坏心眼地凑近她耳边，“月儿穿白裙子很好看，但穿婚纱更好看。”
“陆堇！” 苏挽月羞得差点跳起来，握起小拳头捶他。
陆堇大笑着将她再次拥紧，俯身，深深地吻住了她。这个吻，不再带有任何克制和隐忍，充满了侵略性、占有欲，以及沉淀了太久的、汹涌澎湃的爱意。唇舌交缠间，是玫瑰的甜香，威士忌的微醺，和属于彼此的气息。
从此，哥哥不再是哥哥，而是携手一生的爱人。而那个曾经需要他拯救的小女孩，终于长成了能与他并肩、照亮他全部生命的，永恒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