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尚且慵懒,未能完全驱散秋日晨雾时,县政府大楼三层的走廊,却已经上演了一出比早市还要热闹几分的景象。李双林那间位于走廊中段、原本略显冷清的副县长办公室门外,不知从何时起,悄然排起了一条不算短,但却秩序井然、鸦雀无声的队伍。
这条队伍,堪称清源县官场的微缩景观长廊。排在前面、神色最为焦灼迫切的,是几位平日里与刘国栋走得极近、甚至被外界视为“刘家军”核心成员的局办一把手。他们手里或是捧着厚厚的、显然是连夜赶工出来的“工作汇报”,或是拿着包装精美、不知内里是何乾坤的茶叶盒、文件袋,眼神躲闪,额角带汗,不断偷偷向前张望,仿佛那扇紧闭的木门后,不是新任代理县长,而是能决定他们仕途生死的判官。
中间一段,则是一些平日里保持中立、或者与刘国栋关系若即若离的干部。他们表情相对平静,但眼神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和计算,彼此之间偶尔用极低的声音交换一两个眼神,似乎在评估着这位新任“掌舵人”的脾性和风向。
而队伍末尾,则是一些原本在县里并不起眼、甚至有些被边缘化的干部,此刻他们的脸上,则隐隐带着一种“终于等到天亮”的期盼和跃跃欲试。仿佛李双林的上位,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打破原有格局、重新洗牌的历史性机遇。
秘书小周忙得脚不沾地,如同一个熟练的交通警察,在办公室门口维持着基本的秩序,收下一份份拜帖和“汇报材料”,低声安抚着焦躁的人群,同时还要时刻留意着里间办公室的动静,准备随时响应召唤。他脸上虽然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但心里早已是波涛汹涌。他跟着李双林时间不短,从青云镇到县里,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昨日门前冷落鞍马稀,今朝阶前人群堵塞如闹市。世态炎凉,人心向背,在这条无声的队伍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办公室内,李双林并未坐在那张宽大得有些空旷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角,冷静地俯瞰着楼下院子里依旧陆续驶入的车辆和匆匆步入大楼的人影。窗外阳光正好,但他心中却并无多少暖意,只有一种近乎讽刺的清明。
门外那隐隐传来的、刻意压低的嘈杂,他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那些人为何而来。表忠心、探口风、撇清关系、甚至是试图在新的权力格局下提前下注……官场上的这些戏码,他并不陌生,只是当自己骤然成为这场大戏的绝对中心时,感受尤为深刻。
他没有立刻让任何人进来。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让外面的人等一等,也让自己的心更静一些。这种突如其来的、近乎魔幻的权力追捧,就像一剂药性猛烈的兴奋剂,足以让很多人迷失方向,但他李双林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他非常清楚,这些人今天能在这里对他卑躬屈膝,明天若是风向再变,他们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甚至反咬一口。权力的本质,有时候就是这么冰冷而现实。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部刚刚结束震动的红色保密电话上。是杨国威书记打来的,言简意赅地提醒他,主持全面工作后,要“稳住神,守住心,重点抓好稳定和清算两件大事,对于干部队伍,要观察,要使用,但更要考验”。领导的提醒,与他内心的想法不谋而合。
“小周,”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平静无波,“通知外面,今天上午我不单独接待汇报。所有工作汇报,按正常流程,先报政府办,由分管副县长根据轻重缓急处理。涉及‘刘案’审计清算工作的,直接报工作组。另外,请孙莉、张帆、陈晓,还有公安局的赵光明副局长,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
他点的这几个人,都是在此次风波中经过考验、能力突出、且他能信得过的核心骨干。现在,他需要的是能干事、肯干事、而且和他一条心的人,而不是门外那些心思各异的“排队者”。
消息通过小周传达出去,门外队伍里顿时响起一阵难以抑制的、低低的骚动和失望的叹息。那些捧着“心意”和“投名状”的人,脸色变得更加精彩,有人讪讪地收起东西,有人则不死心地还想和小周套近乎,试图打听代理县长下一步的动向和喜好。
李双林坐回办公椅,拿起一份关于“丰泽工业园”债务纠纷的最新报告,开始专注地翻阅起来。门外世界的喧嚣与躁动,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从来不在门外的排队之中,而是在于他接下来要处理的这一桩桩、一件件棘手的实事里。而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坚定和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