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时间在一种混合着戒备、好奇与些许不安的情绪中到来。那家位于老城区角落、名为“浮生半日”的茶馆，门脸古朴，透着岁月的沉淀感，与周围喧嚣的都市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林逸按照加密信息上的指示，独自一人，准时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内与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喧嚣被隔绝，只有若有若无的古琴曲袅袅婷婷，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普洱特有的醇厚香气。茶馆内部空间不大，装修是典型的中式风格，红木桌椅，竹制卷帘，显得清幽雅致。这个时间段，茶馆里几乎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一位穿着旗袍、气质温婉的女茶艺师在柜台后静静地擦拭着茶具。
林逸的目光扫过空旷的茶室，最后落在最里面一个靠窗的雅间。雅间的竹帘半卷，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那副“我是良民”的表情，迈步走了过去。
雅间内，雷烈早已等候在此。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仿佛随时能掏出一本证件晃一晃的制服，而是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坐姿挺拔如松，面前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年纪，面容刚毅，线条分明，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即使穿着便装，那股久居上位、执掌权柄的沉稳气场以及经年累月形成的铁血气息，依旧扑面而来。
“林逸同学，请坐。”雷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雷长官好。”林逸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学生气的腼腆笑容，从善如流地坐下，心里却在疯狂吐槽：“我靠，这气场…感觉比面对马库斯那个佣兵头子压力还大！这就是国家机器的具象化吗？”
女茶艺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为林逸奉上一杯同样香气四溢的普洱，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拉上了雅间的竹帘，彻底隔绝了内外。
“不必紧张。”雷烈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逸，“我只是代表有关部门，来和你进行一次坦诚的沟通。”
“有关部门…”林逸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依旧乖巧，“雷长官您请说，我一定积极配合。” 他暗中已经让系统小b开启了全功率扫描模式，数据化视角下，雷烈的生命体征、微表情、甚至周围空气微粒的流动都尽收眼底，试图分析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首先，对于前几天晚上，在城北鑫发物流仓库区发生的事件，”雷烈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已经做了妥善处理。那几名‘突围’的境外人员，会在适当的时候，通过‘合法’途径被遣送出境，并确保他们带回去的消息，符合‘预期’。”
林逸心中一动，果然！龙组不仅知道，还插手料理了后事！他脸上适当地露出一点“惊讶”和“感激”：“谢谢雷长官！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谈不上，维护社会稳定，清除安全隐患，是我们的职责。”雷烈放下茶杯，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但是，林逸同学，你们的行为，虽然这次结果是好的，但其过程…充满了不可控性和极高的风险。动用非官方武装人员（指姜浩姜灵儿），使用未经报备的…嗯，‘特殊技术’（指bUG能力），在城市范围内制造大规模声光干扰和疑似交火事件…这些，在任何一个法治国家，都是不被允许的。”
来了！敲打来了！林逸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雷长官，我们也是被迫自卫。对方是国际知名的雇佣兵，携带重火力，我们如果不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恐怕现在就没机会坐在这里跟您喝茶了。”
“自卫的理由可以理解。”雷烈微微颔首，但语气并未放松，“但方式必须规范。国家有能力，也有决心保护每一个公民的安全，但前提是，公民需要在法律和秩序的框架内行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所以，我今天来，是代表组织，正式向你提出两个选择。”
重头戏来了！林逸坐直了身体，凝神静听。
“第一个选择，”雷烈伸出食指，“深度合作，接受监管。你和你的团队，包括苏沐雪、赵刚、姜浩、姜灵儿，以及…那位秦青鸾女士，正式纳入我们的‘特殊人才储备库’。我们会为你们提供必要的身份掩护、资源支持，甚至在你们遇到无法应对的威胁时，提供武力庇护。但相应的，你们的所有行动，尤其是涉及‘特殊能力’运用的行动，必须提前报备，接受我们的指导和监督。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对外展示能力，不得介入任何非授权的超自然或重大安全事件。简单说，你们将成为国家的人，受国家纪律约束，同时也受国家保护。”
林逸心中快速盘算：这听起来像是“招安”？好处是有了官方背书，安全系数大增，资源获取更容易。坏处是失去了自主权，事事要打报告，等于戴上了紧箍咒。
“第二个选择，”雷烈伸出第二根手指，“有限度的‘保护性收编’。我们承认你们的独特性，不强求你们完全纳入体制。但为了社会大局的稳定，以及你们自身的安全考虑，我们会为你们提供一个相对封闭、安全的居住和研究环境，最大限度保障你们的生活需求，但你们的对外联系、活动范围会受到严格限制。这更像是一种…嗯，‘客卿’或者‘被研究对象’的身份。”
林逸心里一沉，这选项更糟！听起来像是被圈养起来，虽然安全，但自由基本丧失，和坐牢区别不大。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雷烈靠回椅背，目光深邃，“那就是拒绝合作，继续保持现状。但我要提醒你，林逸同学，‘清道夫’这个组织，我们已经关注很久了。他们势力盘根错节，手段层出不穷，绝非你们一个小团队可以独立应对的。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只是雇佣兵了。而且，你们的存在和活动，本身就已经对社会隐形秩序造成了扰动。如果无法纳入有效管理，出于对更广大人民安全负责的考虑，我们可能不得不采取一些…必要的管控措施。”
这话语里的警告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不合作，就可能被视为不稳定因素，甚至被“清理”。
雅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古琴曲悠扬地回荡。林逸能感觉到雷烈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下，蕴含着的巨大压力和不容置疑的意志。这就是国家机器的力量，它给你选择，但选项往往并不那么美好。
林逸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借助这个动作掩饰内心的飞速思考。数据化视角下，他能看到雷烈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表明他此刻非常冷静且自信，笃定林逸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雷长官，”林逸放下茶杯，脸上那点学生气的腼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感谢国家和您对我们的重视。这两个选择，或者说三种可能，我都听明白了。”
他顿了顿，迎着雷烈审视的目光，缓缓说道：“首先，我必须强调，我们bUG工作室，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危害社会、破坏稳定的意图。我们所做的一切，无论是解决‘蜂群’事件，还是这次对抗清道夫的雇佣兵，根本目的都是为了自保和保护身边的人。”
“其次，我们理解并尊重国家的法律法规和维稳需求。我们也愿意在合理的范围内，配合国家的工作。”
“但是，”林逸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无论是深度合作接受监管，还是保护性收编，都意味着我们将失去独立性和自主权。这与我们成立工作室，追求掌握自身命运的初衷相悖。”
雷烈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没有打断。
“我们是一群发现了世界某些‘真相’，并试图在其中找到自身定位的年轻人。”林逸继续说道，语气诚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拥有的能力，或者说‘特性’，更像是一把双刃剑。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我们相信，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我们愿意并且有能力贡献一份力量。但同时，我们也希望保有基本的自由，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探索、去成长，而不是被完全框定在某个固定的模式里。”
他直视着雷烈的眼睛：“所以，我的选择是——可以合作，但必须自由。”
“哦？”雷烈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了，“具体说说你的‘合作与自由’。”
“我们愿意成为国家的‘外部合作伙伴’或者‘特殊顾问’。”林逸抛出了他思考已久的方案，“在涉及国家重大安全利益、或者我们自身无法解决的重大威胁时，我们愿意无条件配合国家行动，提供我们的能力和信息支持。但在非紧急情况下，在日常活动和能力运用上，我们希望保有高度的自主权。当然，我们可以承诺，绝不会利用能力从事任何违法犯罪或危害公共利益的活动，并且愿意接受定期的、非侵入式的安全评估。”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就好比…我们是一家拥有核心技术的‘民营企业’，国家在某些重大项目上可以采购我们的‘服务’，但我们平时怎么经营，研发什么，只要合法合规，国家不应过度干涉。反过来，当我们遇到来自境外或者其他非法组织的威胁时，国家也需要提供相应的保护和支持。这是一种…互利共赢的伙伴关系。”
雷烈的手指在红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林逸的方案，显然超出了他带来的两个预设选项。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能力，更有胆识和主见，不愿意被轻易掌控。
“你的想法很大胆。”良久，雷烈才缓缓开口，“但你要知道，与国家合作，不是做生意。‘伙伴关系’这个词，很敏感。”
“我明白。”林逸点头，“但我相信，这是一种更可持续、也更符合我们双方利益的模式。强行收编，可能会扼杀我们的潜力和积极性。而深度监管，可能会因为流程和官僚主义，错失很多应对突发危机的良机。只有基于相互尊重和信任的有限合作，才能将我们的价值最大化。”
他又加了一把火：“而且，雷长官，想必您也清楚，像我们这样的‘异常’，世界上恐怕不止一个。有一个清道夫，就可能有无垠星空（主神空间）、有天网…未来可能会有更多难以预料的挑战。一个灵活、自主、拥有快速反应和创新能力的小团队，在某些时候，或许能起到正规军无法替代的作用。”
这番话，既表明了合作的态度，也暗示了自身的价值和不惧威胁的底气，更是对未来局势的一种判断。
雷烈目光深沉地看着林逸，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雅间内的空气几乎凝固。林逸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但他依旧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与雷烈对视。
几分钟后，雷烈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很有趣的提议，林逸同学。”雷烈终于再次开口，“你的胆识和见识，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原则上，我可以同意你的‘合作与自由’模式。”
林逸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下。
“但是，”雷烈语气一转，变得无比严肃，“有几个前提条件，你必须遵守，没有商量余地。”
“第一，你们的核心成员，必须建立详细的档案，并接受背景审查。”
“第二，你们的所有‘特殊能力’运用，如果涉及公共安全或可能造成较大社会影响，必须提前向我的部门报备，并接受风险评估。日常小范围、无危害的运用，我们可以不过问。”
“第三，在国家明确需要你们协助时，你们必须无条件优先响应。”
“第四，你们不得向任何未经授权的第三方透露我们的存在和合作细节。”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雷烈目光如炬，“必须绝对保证，你们的能力和行动，不会危害国家安全和人民利益。一旦越线，合作即刻终止，并将面临最严厉的后果。”
这五条，条条都是底线，但也给林逸他们保留了一定的灵活空间。
林逸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他郑重地点点头：“我代表bUG工作室，接受这五个条件。”
“很好。”雷烈脸上那丝笑意似乎真切了一点点，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朴、非金非木的深色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繁体的“零”字，递给林逸，“这是你的新身份凭证，‘零号’顾问。持有此令，在必要时，可以调动部分地方资源协助，也可以直接通过特定频道与我联系。具体权限和使用规范，稍后会发到你的加密邮箱。”
林逸接过令牌，触手温润，似乎蕴含着某种特殊的能量波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bUG工作室，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国家的视野，拥有了一层特殊的保护色，但也背负上了相应的责任与约束。
“关于清道夫…”林逸收起令牌，试探性地问道。
“清道夫组织，一直是我们重点监控的对象。”雷烈神色凝重起来，“‘判官’此人，行事偏激，是个危险分子。你们这次挫败了他的行动，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你们要格外小心他的‘暗桩’和后续手段。有关清道夫的情报，我们会酌情与你们共享。必要时，也可以提供一定的支援。”
“明白。”林逸点头，“我们也会继续搜集相关情报。”
“好了，正事谈完。”雷烈身上的压迫感稍稍收敛，重新端起茶杯，“尝尝这茶，今年的古树普洱，味道还不错。”
林逸也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醇厚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他知道，这次会面，标志着bUG工作室与官方力量，建立起了一种微妙而全新的关系。前路依旧充满未知与挑战，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合作，已然达成。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