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
窗外的怒吼声浪，仿佛是这个问题最狂暴的回答。
魏长风缓缓从地上站起，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化作两道苍白的印记。
他没有回答李闲的问题，亲眼目睹弟弟的罪恶，让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恨意如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但看着窗外那群同样绝望、同样愤怒的百姓，他忽然明白，个人的仇恨在这滔天罪恶面前何其渺小。
他需要的不是复仇，是审判。
那双曾经充斥着痛苦与挣扎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平静之下，是即将焚尽一切的熔岩。
“侯爷。”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长风，明白了。”
他明白了。
他不再是那个在仇恨与家族之间摇摆的少东家，也不是那个只想手刃仇敌的复仇者。
他脑中回荡着一个崭新的名号——平天侯。
不止是平定乱局，更是要平定这天下所有不平之事！这，才是他该走的路！眼前的天玄城，就是他需要平定的第一个“天下”。
魏长风对着李闲，深深一揖，这一次，他拜的不是恩主，而是道标。
“请侯爷下令。”他抬起头，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柄磨砺了千百遍，终于要出鞘的利剑，“‘平天’之名，自今日始！”
“好。”李闲笑了。
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更喜欢看一柄好刀找到自己该挥向的方向。
他走到桌边，指尖在“母镜”上轻轻一点，镜面中，天玄城的鸟瞰图清晰浮现，无数光点在街道上汇聚，如百川归海，涌向城主府。
“老魏，你的黑市网络，不是用来冲锋陷阵的炮灰。”李闲的声音变得冷冽而清晰，“我要他们，变成这座城市的神经。立刻接管所有关键的路口、桥梁、制高点。我要城主府，在半个时辰内，变成一座插翅难飞的孤岛！”
“我要他们告诉那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散兵游勇，天策侯已有周全计划！让他们汇入大流，听从指挥！我们的怒火，要烧得旺，但不能失控烧成灰烬！”
李闲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直视魏长风的眼睛，语气加重了几分。
最重要的一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在母镜的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点了点，那里有一条微弱的因果线正在逸散，“天虎侯的府邸，经营几百年，固若金汤。但我‘看’到，有一条老鼠的尾巴，通往地下深处。我要你的人，把这条狗洞给我挖出来！”
“我要的，是瓮中捉鳖！”
魏长风的眼中，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重重抱拳。
“领命！”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走，没有半分迟疑。那挺直的背影，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像一位真正的大将，奔赴属于他的战场。
雅间内，重归寂静。
李闲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手中的“母镜”。他手指轻点，镜面画面飞速切换，很快便锁定了两个正在不同区域指挥手下的身影。
一个是扛着巨刃，满脸狂热战意的刀霸燕破天。
另一个是面色阴沉，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巡天卫统领，凌迟。
这两个人，一个被他用“英雄”的名头架了上去，一个被他用“天虎侯”的真相逼上了船。现在，是时候让他们发挥最大的作用了。
李闲心念一动，与因果链接的“母镜”微微一颤。
远在城东，正在集结天宝阁护卫的燕破天，怀里那面他花三文钱买来研究的“追凶宝镜”忽然亮起，一行金色的字迹在镜面浮现。
【刀霸，想砍龙头吗？来东门，那里是主攻方向。】
燕破天一愣，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他将巨刃往肩上一扛，发出一声震天的大笑：“小的们！跟老子走！天策侯爷请我们……去砍龙头！”
而在城西，正指挥巡天卫封锁街区、固定证据的凌迟，也同样看到了自己镜子上的变化。
【凌大人，想让这份泼天功劳变成铁案？守住西门，别让一条狗跑了，也别让一只苍蝇飞进去。】
凌迟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着镜面上那行字，仿佛能看到李闲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这个疯子，他在指挥自己？
怒火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计算。李闲说得没错，抓捕天虎侯，这是天大的功劳，但前提是，要让这份功劳无可辩驳。封锁全场，固定所有证据链，让城主府成为一个绝对的“犯罪现场”，这才是他巡天卫最该做的事。
“传令下去。”凌迟收起镜子，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封锁以城主府为中心的所有街区，列为甲级禁区！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格杀勿论！”
……
城主府，地下密室。
天虎侯龙云海负手而立。
王海被抹去的地方，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但空气中，那股被外来规则强行侵入、窥探的刺痛感，却依旧萦绕不散。
“李闲……圣月皇朝……天策侯……”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俊朗如仙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狰狞的杀机。
他能听到，从地面之上，从遥远的四面八方，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那声音汇聚在一起，不再是单纯的音波，而是一种实质性的“意志”，一种由百万生灵的怨与恨凝聚而成的洪流，正一下下地冲击着他布下的结界。
“师尊！”
几名气息强大的亲传弟子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外面……外面的暴民把府邸围住了！他们……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暴民？”天虎侯缓缓转身，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蔑视的冷笑，“一群连灵气都无法感知的蝼蚁，也配称‘暴’？”
他看都未看那些弟子一眼，径直走出密室，来到了那座宏伟的地下宫殿。
血池翻涌，无数骸骨在粘稠的血液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哀嚎。
天虎侯看着这自己经营百年的杰作，眼中没有半分被揭穿的恐慌，反而升起一股病态的亢奋。
“他们想审判我？”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满池的罪孽，“他们甚至没有站在审判席前的资格。”
他猛地一挥袖袍，声音如寒冰般在宫殿中回荡。
开启‘鬼神饲’大阵！
“是！”一名弟子领命，飞速冲向大阵核心，将一块块极品灵石按入阵眼。
嗡——
整座地下宫殿剧烈地震动起来，那座巨大的血池开始沸腾，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黑气从中升腾而起，带着无数孩童临死前的怨毒与绝望，顺着府邸的脉络，疯狂蔓延。
“我等了这么多年，本想温养此城，待人道气运鼎盛之时，再将其无声炼化，作为我封神仪式的最后一块基石。”
天虎侯仰起头，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那混杂着血腥与怨气的空气，脸上露出无比陶醉的神情。
“既然被掀了桌子……”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中黑气翻滚，神性与魔织。
“那就在这百万生灵的哀嚎中，提前享受我的‘鬼神盛宴’吧！”
……
天玄城，城主府前。
曾经象征着威严与秩序的巨大广场，此刻被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愤怒的民众、哗变的士兵、闻风而动的武者……无数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座寂静无声的府邸。
在人群中，无数黑影如游鱼般穿梭，他们是魏长风撒出去的黑市网络。他们传递着命令，整合着混乱的人潮，将一股股散乱的愤怒，拧成了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攻城巨力。
东面，燕破天扛着巨刃，身后是杀气腾腾的天宝阁护卫，他们组成了最锋利的矛头。
西面，凌迟的巡天卫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银色的甲胄连成一片，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断绝了府邸的一切退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寂静的城主府，墙体之上，忽然亮起一道道漆黑的纹路，如同活物般飞速蔓延。
一股极寒的阴气，以府邸为中心，轰然扩散！
空气中，响起了凄厉的鬼哭狼嚎，那不是幻觉，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音波攻击。无数修为低微的普通人，当场便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
一缕缕浓郁的黑雾，从府邸的飞檐斗拱间溢出，在半空中汇聚，渐渐形成一张张扭曲、痛苦的孩童面孔。
“鬼神宁”大阵，开启了！
这座以无数“道苗”的血肉与神魂为燃料的绝世凶阵，终于向世人展露了它狰狞的面目。
“爹……娘……我好痛……”
一个虚幻的童声，在广场上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铁匠，双目瞬间血红，他认得这个声音。
“畜生！！！”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举起手中那柄千锤百炼的铁锤，第一个冲了出去，状若疯魔。
“还我儿命来！！！”
他高高跃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锤砸向那被黑雾笼罩的府邸大门。
然而，就在铁锤即将触碰到黑雾的瞬间，一只由纯粹黑气凝聚而成的鬼手，从雾中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铁锤。
“咔嚓”一声脆响，精钢铸就的铁锤，被鬼手捏成了齑粉。
紧接着，鬼手毫不停留，穿透了铁匠的胸膛。
铁匠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脸上的狂怒凝固，随即，他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生命精气被那鬼手疯狂吸食。
仅仅一息，一个壮硕的汉子，就变成了一具干尸，摔落在地。
全场，死寂。
那翻滚的黑雾，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嘲弄地看着广场上这些渺小的“蝼蚁”。
东家茶舍的窗口，李闲看着母镜中这震撼的一幕，嘴角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看，”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自语，仿佛在对全城的人说，“伪神的面具，终于被他自己，亲手撕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