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天已黑透。城中村外围的街道还算明亮,但越是往里走,路灯越是稀疏昏黄,巷道也越发狭窄曲折,堆积的杂物和违章建筑吞噬着所剩无几的光线,将夜晚切割成一片片浓淡不一的阴影。
林秋、张浩、王锐、刘小天、李哲五人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沉默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一天的烈日和重体力消耗抽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多余的精力,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汗水早已被夜风吹干,在皮肤上留下一层黏腻的盐渍,混合着洗不掉的尘土味。水壶拎在手里,像沉重的枷锁,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疲惫。
张浩边走边活动着酸疼无比的肩膀,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咒骂着鬼天气和该死的砖头,王锐揉着后腰,眉头紧锁,刘小天打了个哈欠,眼皮打架,李哲虽然相对“轻松”,但精神高度集中处理了一天杂务,同样面色倦怠,眼镜后的目光有些涣散。林秋走在稍前的位置,步伐很稳,但微蹙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疲惫,泄露了他并非铁打的事实,肋下和肩背旧伤的隐痛,在极度劳累后变得格外清晰。
他们转过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拐角,前方是一段大约二十米长、两侧被高墙夹住、只有尽头一盏坏了一半、光线明明灭灭路灯的窄巷,这是回出租屋的捷径之一,平时也走,虽然昏暗,但图个近。
就在五人全部走入巷子中部,光线最暗淡处时——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身后他们刚经过的那个堆满建材的拐角阴影里,猛地被推出几辆歪倒的破自行车和几个空油桶,哗啦啦堵住了来路!
几乎同时,前方巷子尽头那盏坏了一半的路灯下,以及两侧高墙的阴影里,呼啦一下闪出七八道身影,迅速散开,呈半圆形堵住了去路!
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清为首几人正是白天工地那个黄毛和他两个同伙。但他们身后,还多了四五个生面孔,年纪看起来稍大些,穿着更流气,眼神也更凶狠。更关键的是,这几个人手里,都拎着东西——用报纸或布条草草裹着的棍棒,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冷硬质感。
黄毛嘴里叼着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他咧嘴笑了,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哟,林秋,下班了?哥几个等你们半天了。”
张浩的疲惫瞬间被炸得烟消云散,瞳孔骤缩,浑身肌肉绷紧,低吼一声:“我操!是你们这些杂碎!”他下意识就要往前冲,被旁边的王锐一把死死拽住胳膊。
刘小天和李哲也瞬间清醒,背靠背站定,警惕地盯着前后左右。李哲脸色发白,但迅速扫视周围环境,寻找可能的缺口或可利用的东西。
林秋脚步停下,将手中的水壶慢慢放在脚边。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连惊讶都欠奉,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一点点结冰,冷得瘆人。他缓缓扫过对方的人数、站位,以及他们手里的家伙,目光最后落在黄毛脸上。
“刚子让你们来的?”林秋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穿透夜色的寒意。
“聪明。”黄毛弹掉烟头,从旁边一个同伙手里接过一根用布条缠裹的钢管,在手里掂了掂,“你动了豹哥,折了刚子哥的表弟刀疤强,这笔账,刚子哥可一直记着呢,今天,咱们就算算。”
“算账?”张浩怒极反笑,挣脱王锐的手,上前一步,指着黄毛鼻子骂,“算你妈!有本事单挑!叫人拿家伙堵我们,算什么本事!”
“单挑?你当拍电影呢?”黄毛身后一个脸上有疤的壮汉嗤笑,“刚子哥说了,给你们这群学生崽好好上一课,什么叫社会!”
“浩子,锐哥,小天,哲哥,”林秋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护好自己,别落单,背靠墙,别被前后夹击,家伙……”他目光扫过地上几块散落的碎砖和一根生锈的短铁管,“捡趁手的。”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黄毛眼神一厉,手中钢管向前一指:“废什么话!干他们!”
“上!”
堵在前方的七八人立刻挥舞着棍棒,吼叫着冲了上来!身后被堵住的退路处,也有两人从阴影里蹿出,抡起棍子砸向落在最后面的李哲和刘小天!
战斗在狭窄的巷子里瞬间爆发!没有铺垫,没有试探,一上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搏命!
“操!”张浩狂吼一声,不但不躲,反而迎着冲得最快的一个混混撞了过去,在对方棍子砸下之前,猛地低头俯身,一记凶狠的肩撞顶在对方小腹,同时右手闪电般抓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扭!那人惨叫一声,棍子脱手。张浩顺势夺过棍子,看也不看,反手就抡向旁边另一个砸向王锐的混混!
王锐侧身躲开砸向脑袋的一棍,棍风刮得脸颊生疼。他趁对方招式用老,猛地贴近,一记沉重的肘击狠狠砸在对方肋下,发出沉闷的响声。对方吃痛弯腰,王锐膝盖上顶,却被另一根扫来的木棍逼退,手臂格挡,发出“砰”的闷响,火辣辣地疼。
刘小天身形灵活,在两根棍子的夹击下左闪右避,险象环生。他瞅准空档,一脚踢起地上一把沙子,扬向对面一人眼睛,趁对方闭眼痛呼的瞬间,捡起地上一截短钢筋,狠狠戳在另一人持棍的手腕上!
李哲被一个混混逼到墙边,棍子当头砸下,他勉强侧身,棍子擦着肩膀砸在墙上,砖屑飞溅。他趁机一脚踹在对方膝盖侧方,那人踉跄一下。李哲立刻弯腰捡起半块板砖,还没直起身,脑后风声又至!他暗叫不好,眼看躲闪不及——
“砰!”一根锈铁管横伸过来,架住了砸向李哲后脑的木棍!是林秋!林秋不知何时已从侧翼切入,用捡来的铁管挡住了这一击,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手臂发麻。他眼神冰冷,手腕一翻,铁管顺势下滑,狠狠砸在对方持棍的手肘关节处!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混合着凄厉的惨叫响起!
但对方人数占优,且有备而来,出手狠辣,专朝头、胸、关节等要害招呼。林秋五人虽然勇悍,配合也默契,但赤手空拳或只有简陋“武器”,面对七八根全力挥舞的棍棒,很快落入下风。
“啊!”王锐一声痛呼,他为了替刘小天挡开侧面一击,额头被一根钢管末端扫中,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糊了半张脸,视线一片血红。
“锐哥!”刘小天目眦欲裂。
“妈的!老子弄死你!”张浩看到王锐受伤,彻底红了眼,不管不顾,抡着夺来的棍子疯狂砸向伤王锐那人,完全放弃了防御。一根木棍趁机重重砸在他后背上,他闷哼一声,踉跄前扑,手臂又挨了一下,瞬间淤青肿胀,但他竟借着前扑的势头,一头撞在对面一人胸口,两人滚倒在地,他用头,用肘,用一切能用的方式疯狂攻击。
林秋压力最大,他吸引了至少三人的攻击。铁管挥舞,格挡,反击,动作快如鬼魅,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专打关节和持械手。又有两人被他废掉战斗力,惨叫着退出战团,但他自己腰间也挨了重重一棍,剧痛传来,旧伤仿佛被撕裂,动作微微一滞,肋下又挨了一下,喉头一甜,差点吐血。
李哲脸上挨了一拳,眼镜飞了出去,世界一片模糊,他凭着感觉,用手里的板砖胡乱挥舞,逼退近身一人,背靠着墙剧烈喘息。
战斗不过进行了两三分钟,却仿佛无比漫长。巷子里充斥着怒吼、痛呼、棍棒交击的闷响、以及粗重的喘息,地上已经倒了三四个混混在呻吟,但林秋这边,王锐满脸是血,张浩手臂动弹不得,后背一片淤紫,林秋嘴角渗血,脸色苍白,李哲和刘小天也各自带伤。
黄毛和那个疤脸壮汉退到了稍远处,看着惨烈的战况,脸色也有些惊疑不定。他们没想到这几个学生这么能打,这么不要命。
“撤!”疤脸壮汉当机立断,低喝一声。今天目的已经达到,给了对方足够狠的教训,再纠缠下去,万一真闹出人命或者惊动更多人,不好收拾。
几个还能动的混混连忙扶起倒地的同伴,踉跄着朝巷子另一头退去。
黄毛临走前,回头狠狠瞪了扶着墙喘息、眼神却依旧冰冷刺骨的林秋一眼,撂下话:
“林秋!今天只是开胃菜!刚子哥说了,这事,没完!你们等着!”
说完,一群人互相搀扶着,迅速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黑暗里。
巷子里瞬间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粗重痛苦的喘息。
张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手臂剧痛,先冲到王锐身边:“锐哥!你怎么样?”
王锐用手捂着额头的伤口,鲜血从指缝不断渗出,他咬牙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死不了……皮外伤……”
刘小天扶起李哲,帮他找到摔碎的眼镜,李哲眼前模糊,脸上肿起一块,但意识清醒。
林秋用铁管支撑着身体,慢慢直起腰。肋下和腰间的剧痛让他每一下呼吸都像刀割。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扫过狼狈不堪、人人挂彩的兄弟们,眼神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后怕。
“先回去。”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
五人相互搀扶着,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一步一挪,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窄巷,一片狼藉,血迹斑斑,在昏黄破碎的灯光下,像一处沉默的战场。
伏击暂时击退了,但“刚子”这个名字带来的阴影和实实在在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已然缠绕上来,并且露出了更锋利的毒牙。
这个夏天,注定无法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