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晃得厉害。
舱门口火把光里,跪着穿北戎服饰的中年男人,脸上有道长疤。他身后四个护卫手按刀柄。
“谁派你来的?”龙溟道。
他背上还背着淑妃。
“皇上。”男人抬头,“卑职哈鲁,御前卫副统领。皇上命卑职潜入南楚,寻到殿下,护送回朝。”
阴影里,木念袖中匕首滑到掌心。龙啸天侧身挡在她斜前方。
“我若不回?”龙溟道。
哈鲁笑了,出声:“皇上说了,活要见人,死……也得把尸首带回北戎祖陵。”
淑妃哑声开口:“哈鲁……巴特尔家的老二?”
哈鲁眼神复杂:“娘娘还记得卑职。”
“你爹……跟溟儿的父皇打过西漠,断了一条腿。”
“是。皇上这次点我来。”哈鲁语气稍软,“皇上说,淑妃娘娘……总归要落叶归根。”
龙溟背上的母亲身体一僵。
“我娘的事,皇上知道多少?”龙溟道。
“南楚国师私囚淑妃娘娘,炼药取血,皇上半月前得密报,已调三军陈兵南楚北线。若不放人,便开战。”
龙啸天压低声音:“他在施压。”
哈鲁接着说:“殿下,如今南楚全城搜捕,江面关卡十二道。您带着娘娘和这两位朋友,单凭一条货船,出得去吗?”
龙溟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哈鲁,你带了多少人?”
“连卑职二十精锐,两条快舟跟在后面半里。江上还有三条商船接应,殿下点头,一刻钟就能换船北上。”
淑妃挣扎下地,扶住麻袋:“皇上……真要接我们回去?”
哈鲁掏出一块金牌:“皇上手令,见令如见君。”
龙溟没接:“我娘在南楚受苦十年,皇上早干什么去了?”
哈鲁脸色变了:“殿下,这话……”
“十年前我娘被强留,父皇上书抗议,然后不了了之。现在父皇不在了,却说要接她回去?”
哈鲁额头见汗:“有些事卑职不能说。但皇上从未忘记娘娘。宫里头继后,至今没拿凤印。”
淑妃抓住龙溟胳膊:“他说的是真。北戎祖制,皇后执掌凤印。继后十年无印……中宫之位还空着。”
龙溟看她,出声:“您想回去?”
淑妃嘴唇哆嗦,没答。
哈鲁趁机道:“皇上说了,您和娘娘平安回去,当年害娘娘的人,一个都跑不了。朝里那些……”
“够了。”龙溟打断,看向木念,“你怎么想?”
木念走到舱门边望江,转身:“他们说得对,单靠这船出不去。西暖阁事发,南楚王必封水路,天亮前兵船就会追上。”
“所以该跟他们走?”龙溟道。
“我没这么说。”木念看向哈鲁,“哈鲁将军。皇上可知道我的存在?”
哈鲁一愣,眼神闪烁,出声:“皇上……知道殿下结识了一位姑娘,帮助殿下救出娘娘。皇上说,若姑娘愿意,可一同回北戎,必有重谢。”
“就这些?”木念道。
“是的,就这些。”
木念笑了:“你进舱第一眼看的是我,不是龙溟。你看我的眼神,不像看殿下结识姑娘,倒像看一件要紧货物。”
舱内空气凝固。
龙溟猛地盯向哈鲁。
哈鲁后退按刀,护卫踏前。龙啸天挡在木念身前。
“都别动。”龙溟喝止,紧盯哈鲁,“皇上到底还交代了什么?”
哈鲁咬牙,又掏出一封火漆密信:“皇上……还有一道密旨。说若见到左腕有红色胎记的姑娘……务必请回北戎,不得有误。”
龙溟撕信展开,手指发颤。
“写的什么?”淑妃急道。
龙溟抬头看木念,眼里震惊痛苦:“念念,我皇上他……知道你是炎族圣女。”
淑妃倒抽冷气。
哈鲁跪下:“皇上绝无恶意,只是想请姑娘做客,以贵宾礼相待……”
“放屁。”龙啸天爆粗,“请人要用二十精锐围船?用不得有误?”
哈鲁额头抵船板:“卑职奉命行事。”
木念平静道:“信上还说什么?”
龙溟攥紧信纸:“皇上说……炎族圣女血脉关乎北戎国运。得到圣女相助,三年可一统草原,甚至南下中原。”
木念笑出声:“你们皇上和南楚王要的是同一样东西。”
“不一样,他不会伤害你……”
“不挖心尖肉?那要什么?每月给血?当活药引炼长生药?还是,”她盯着龙溟,“要我嫁你,生下有圣女血统的皇子,固龙家江山?”
舱内死寂。
龙溟脸色惨白,淑妃捂嘴落泪。
哈鲁头埋更低。
良久,龙溟哑声:“我没这么想,现在这个皇上是夺我已故父皇江山的凶手,我怎么可能帮他害你?”
“我知道。”木念语气缓下,“你若这么想,早该在西暖阁绑我去北戎了。”
木念伸手道:“信给我。”
木念看不懂北戎文,但佯装细看,脑中急转。
“哈鲁将军。若我现在说不去北戎,你会如何?”
哈鲁抬头:“姑娘别为难卑职。”
“说实话。”
“皇命务必请回。若姑娘执意不去……卑职只能强行护送。”
龙溟挡在前面,出声:“你敢动她试试。”
哈鲁苦笑:“殿下,皇命难违。”
淑妃声弱却威:“哈鲁,看着我。”
哈鲁抬头。
“你爹说你最重情义。那你告诉我,皇上要木念回去,到底为国运,还是为他自己?”
哈鲁闭眼,再睁时满眼血丝:“娘娘……皇上身子一直不好。半年前,国师从古籍查到,炎族圣女的血……可能续命。”
淑妃惨笑:“还是要取血……南楚王要长生,咱们皇上要续命。”
哈鲁低头:“卑职只是猜测。”
“你不擅说谎。”
舱外忽然传来哨声。护卫探头:“统领,下游有火光,像南楚战船。”
哈鲁起身:“多少?”
“至少五条,两刻钟追上。”
龙溟看木念,眼神焦灼。
木念冷静望江,转身:“哈鲁,快舟能载多少人?”
“每条最多八人,挤挤十个。”
“好。你带龙溟和娘娘上快舟换商船,立刻北上。”
龙溟一愣:“那你呢?”
“我和啸天叔叔留货船引开追兵,你们趁乱走。”
“不行,太危险。”
“唯一选择。皇上要你也要我。若在一起,要么全被抓回北戎,要么全被南楚追上。分开走,至少一边能成。”
龙溟抓住木念的手腕:“我不能丢下你。”
“不是丢下,是分工。你护送娘娘回北戎弄清真相。我和啸天脱身后北上找你。”
“万一……”
“没有万一。我有保命手段。”
淑妃道:“溟儿,听念念的。”
“娘?”
“这姑娘比你想得聪明。”淑妃看木念,“孩子,确定能脱身?”
木念点头:“八成把握。”
哈鲁急声:“殿下,不能再犹豫了。”
龙溟死盯木念,眼发红,拉她入怀抱紧:“活着来北戎找我。你若不来……我掀翻草原也会找到你。”
木念拍他背道:“好。”
分开时,龙溟塞给木念玉佩,出声:“北戎皇室信物。凭它,任何有北戎商队处都可调资源。”
木念握紧道:“保重。”
快舟靠来,淑妃被扶上,龙溟最后看一眼,跳下。小舟速离,没入黑暗。
货船只剩木念、龙啸天及瘫软的船主船工。
下游战船火光已照见帆影。
龙啸天道:“现在怎么办?”
木念看船主道:“有酒吗?”
“有……两坛烧刀子。”
“全搬出。还有油,灯油、菜油都可以。”
木念看向龙啸天:“找破布旧衣扎火把。”
龙啸天眼亮,出声:“你要……”
“南楚兵追这条船,那就给他们一条船。”木念望江,“一条着火往下漂的空船。”
远处,战船号角隐约传来。
江风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