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海观测站的存在，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真界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
表面上看，所有人都接受了总巡天的决定——暂时与观测站“和平共处”，集中力量重建家园。但暗地里，不同的声音开始悄悄滋生。
墨辰的困局
墨辰站在归墟沃土边缘，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眉头拧成了疙瘩。
三十多名擅长土系功法的修士正围着一处地脉断裂带，试图用“地脉接续术”修复受损的节点。但尝试已经持续了三个时辰，进度微乎其微。
问题出在那些灰金色的苔藓上。
这些战后变异的苔藓生命力极强，覆盖了断裂带周围所有的土壤。它们确实能释放生机波动，加速伤口愈合，但对于地脉修复来说，却成了阻碍——苔藓的根系深深扎入地脉裂缝，吸收着其中残存的归寂之力与薪火余烬，形成了某种脆弱的平衡。一旦强行清除苔藓，平衡被打破，地脉裂缝反而可能再次崩裂。
“主事，又失败了。”一名金丹修士擦着汗走过来，脸色发白，“苔藓与地脉已经共生，硬来不行。可若不清除，地脉灵力无法顺畅流通，这片区域的修复至少要推迟半年。”
墨辰蹲下身，抓起一把覆盖着苔藓的泥土。泥土在手心微微发热，那些细密的灰金色苔藓仿佛有生命般轻轻蠕动，散发出温润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这些苔藓并非恶意。恰恰相反，它们是在“保护”地脉——用自身作为缓冲层，消化吸收裂缝中残存的异种法则，防止其进一步侵蚀地脉核心。
但保护的同时，也隔绝了外界修复力量的介入。
“先停手。”墨辰站起身，“我去请教总巡天，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低声议论。
“要我说，这苔藓就不该留。看着就邪门，灰不灰金不金的，谁知道是不是虚海留下的后手？”
“可它们确实在释放生机啊，昨天我手臂上的伤口沾了点苔藓孢子，半天就结痂了。”
“万一这是虚海的陷阱呢？先给点甜头，等我们放松警惕……”
墨辰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但心里沉了沉。
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苏妙的发现
同一时间，苏妙在启念城临时搭建的“心绪堂”里，遇到了另一个难题。
心绪堂是战后设立的，专门帮助幸存者疏导情绪、治疗心伤的地方。苏妙每天都会在这里坐镇两个时辰，用心序之火为那些失去亲人、家园被毁的人们抚平创伤。
大部分人都很感激。他们安静地排队，接受心序之火的安抚，然后红着眼眶离开，重新投入重建工作。
但今天，来了一个特殊的人。
那是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衣，手里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妇人眼神平静得异常，不像其他幸存者那样充满悲伤或迷茫。
“仙子，我想问问……”妇人开口，声音很轻，“虚海……真的是敌人吗？”
苏妙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那天，灰光落下时，我和妞妞躲在地窖里。”妇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地窖塌了半边，是那种灰色的光……撑住了塌陷的石头，我们才活下来。”
她抬起头，直视苏妙:“如果虚海只想毁灭我们，为什么会救我们？”
苏妙沉默了。
她知道妇人说的那种情况——归寂之力在极少数情况下，会因法则对冲产生“凝固”效应，暂时固化物质结构。这并非虚海意志的仁慈，只是法则碰撞的偶然结果。
但解释起来很复杂，而且……妇人眼中那种近乎虔诚的困惑，让苏妙感到不安。
“那只是巧合。”她尽量温和地说，“虚海的目的是净化真界，不是救人。”
“可它们现在停手了，还建了观测站。”妇人继续说，“总巡天也同意让它们留下。这是不是说明……虚海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苏妙心中一凛。
这种想法很危险。不是因为它错了——实际上，林风也认为虚海并非单纯的毁灭者——而是因为它出现得太快、太理所当然。
战后才几天？就有人开始为虚海“辩解”了？
“你先带孩子回去吧。”苏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递过一枚温养心神的玉佩，“这几天多休息，别想太多。”
妇人接过玉佩，恭敬行礼，牵着女儿离开了。
但苏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心序之火的感知告诉她——那个妇人的情绪并非作伪。她是真的在困惑，在思考，在……试图理解虚海。
而这样的想法，可能不止她一个人有。
青鸾的窥探
密室中，青鸾的脸色比前几天更差了。
过度使用心映万象诀的后遗症还在持续，她的识海像一面布满裂痕的镜子，每动用一次能力，裂痕就会加深一分。但她没有告诉林风，因为现在真界需要她的“眼睛”。
此刻，她正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虚海观测站上。
经过几天不间断的监测，她发现了几个规律：
第一，观测站每天会在固定的三个时辰“活跃”——分别是子时、午时、酉时。活跃期间，那些“注视”的扫描频率会提高三倍，记录的信息也更为详细。
第二，不同的“注视”有不同的偏好。有的专门记录地脉修复数据，有的专注修士修为波动，有的甚至会对凡人的日常生活进行长时间的“凝视”。
第三——也是最让青鸾在意的——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五道主要意志的波动。
那波动很隐晦，像水面下的暗流，偶尔泛起一丝涟漪就消失无踪。但青鸾的心镜太敏锐了，她还是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痕迹。
那波动中，带着一种……好奇。
不是终末的冰冷，不是混沌的扭曲，不是冰封的死寂，不是消解的虚无，也不是归一的霸道。
就是单纯的好奇。
像一个孩子第一次看到蝴蝶，像学者发现未知的物种，像旅人遇见从未见过的风景。
青鸾将这股波动单独标记，命名为“第七注视”。
她不知道这第七道注视来自谁，也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但她直觉感到——这可能是突破口。
一个让真界与虚海，从对抗走向某种微妙“对话”的突破口。
林风的抉择
太初道台上，林风听完三人的汇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墨辰的地脉修复困局，苏妙发现的思想苗头，青鸾捕捉到的神秘波动……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串联起来，勾勒出一幅复杂的图景。
真界与虚海的关系，正在进入一个全新的、充满不确定性的阶段。
“墨辰，地脉修复的事，先放一放。”林风最终开口，“既然苔藓在与地脉共生，那就顺其自然。你带人研究如何利用这种共生关系——比如，能否引导苔藓的根系主动修复裂缝？或者，从苔藓中提取那种温和的生机之力，制作疗伤药物？”
墨辰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与其对抗，不如利用！我这就去办！”
“苏妙。”林风转向她，“你发现的那个妇人，和她有类似想法的人，暗中留意，但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这种想法是自然产生的，还是……有人在暗中引导。”
苏妙神色一肃:“你怀疑虚海在渗透？”
“不排除这种可能。”林风沉声道，“但也要做好准备——当两个世界长期共存时，思想的交融与碰撞是必然的。我们需要有自己的‘声音’，去回应、去引导、去争论。”
他顿了顿:“也许，该成立一个‘真界书院’了。不教修行，只讲道理——讲真界的‘道’，也讨论虚海的‘道’。让大家在思考中，自己找到答案。”
苏妙深深看了林风一眼:“这很冒险。万一有人被虚海的理念说服……”
“那就说服回来。”林风斩钉截铁，“如果我们的‘道’连自己人都无法坚定，又怎么让虚海承认？”
最后，他看向青鸾:“第七注视的事，列为最高机密，只有我们四人知道。青鸾，你继续监测，但要更加小心。如果它真的代表虚海内部的不同声音……那或许，是我们打开局面的钥匙。”
三人领命而去。
道台上，林风独自站了很久。
他看着东方那座灰色的观测站，看着真界大地上忙碌重建的人们，看着天空中缓慢愈合的裂痕。
前路漫漫，暗流涌动。
但真界，就像那些在废墟中顽强生长的灰金色苔藓，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扎下了根。
而萌芽，终将破土。
只是不知道，破土而出的，会是希望，还是另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