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法台上的风,有些冷。
李玄逸、林月,以及其他八名被选中的内门弟子,站在高台之上,接受着数千同门的注视。
他们的法力,被大师姐,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彻底封印。
如今的他们,除了一个,比寻常凡人,稍好一些的身体,再无其他。
那柄,曾与他们,心意相通的飞剑,此刻,安静地躺在储物袋里,像一块,普通的凡铁。
他们,换上了,由宗门准备的,粗布麻衣。
那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们,早已习惯了绫罗绸缎的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刺痛感。
“去吧。”
楚灵儿,看着他们,平静地说道。
“宗门,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前往各地的,普通商队。”
“从你们,踏出山门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是凡人。”
“一年之内,不要想着,联系宗门。宗门,也不会,给你们,任何帮助。”
“你们的修行,是生,是死,是悟,是迷,全凭,你们自己。”
“弟子……遵命。”
李玄逸,深吸一口气,带头,对着楚灵儿,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次,他的姿态,无比谦卑。
十个人,在执事弟子的带领下,走下了传法台,走向了,那扇,他们曾经,无比骄傲地,踏入的,灵虚山山门。
广场上,数千名弟子,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去。
嘲讽和质疑的声音,消失了。
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有怜悯,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茫然和触动。
他们,忽然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场闹剧。
大师姐,是认真的。
她,正在用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去探索一条,全新的,修行之路。
而这十个人,就是,第一批,探路者。
……
山路,崎岖。
李玄逸,背着一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的,简陋包裹,走在下山的路上。
他,第一次发现,这条,他曾经,驾驭着飞剑,一晃而过的路,竟然,如此漫长。
没有了法力,他,只能像凡人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汗水,很快,就浸湿了他的粗布衣衫,黏在身上,又痒又难受。
脚下,那双,从未穿过的草鞋,磨得他,脚底生疼。
他,是天之骄子李玄逸啊!
是,二十岁,便已筑基圆满,被誉为,百年不遇的奇才!
可现在,他,只是一个,连赶路,都气喘吁吁的,“凡人”。
巨大的落差,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他,甚至,产生了一丝,想要,放弃的念头。
但他,一想到,传法台上,大师姐那,平静如海的眼神,和那句“剑魂”的质问,便,又咬着牙,坚持了下去。
其他的九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以洁癖着称的林月,更是,脸色惨白。
山间的尘土和草屑,沾染在她的衣服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已经,快要忍不住,施展一个“净尘术”了。
可她,一触碰到,自己那,空空如也的丹田,便,只能,绝望地,忍着。
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脚下。
在那里,十几辆,普通的商队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将被,分配到,不同的商队,送往,他们各自的,“修行之地”。
临别时,十个人,相互对视,眼中,都充满了,悲壮和迷茫。
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更不知道,一年之后,他们,是否还能,活着,回到这里。
……
半个月后。
乾川郡,望水县。
经过,一路的颠簸和风尘,李玄逸,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这个,他曾经,在宗门地图上,不屑一顾的,偏远小县城。
此刻,却显得,生机勃勃。
因为,去年那场大旱,在“柳叶仙子”的点化下,官民自救,挺了过来。
如今,田地里,庄稼长势喜人,百姓的脸上,也都,带着希望的笑容。
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就是,仙子的神迹,和“自救者天救”的道理。
李玄逸,听着这些,心中,五味杂陈。
他,找到了,楚灵儿,为他安排的,城东铁匠铺。
那是一个,又小又破的铺子,门口,堆满了,生锈的铁器和煤渣。
一个,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的老铁匠,正抡着大锤,满头大汗地,砸着一块,烧红的铁坯。
“叮当!叮当!”
刺耳的,敲击声,和,扑面而来的,灼人热浪,让李玄逸,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你,就是,东家介绍来的,那个学徒?”
老铁匠,停下手里的活,用,沾满了黑灰的毛巾,擦了把汗,斜着眼,打量着李玄逸。
“小子,叫什么?”
“我……”李玄逸,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但,马上想起了大师姐的吩咐。
“我……我叫,石头。”他,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个,让他觉得,无比羞耻的名字。
“石头?”
老铁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倒是个,皮实的名字。”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吃苦的。”
“说好了,在我这,管吃管住,没工钱。干得不好,随时,给我滚蛋!”
说完,他,便扔给李玄逸一个,巨大的风箱拉杆。
“别傻站着!去!把火给我烧旺点!”
李玄逸,看着那,比自己胳膊还粗的拉杆,愣住了。
在宗门,他,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召来三昧真火。
可现在,他,却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拉这个,笨重的玩意儿。
他,咬着牙,学着记忆中,凡人的样子,开始,使劲拉动风箱。
“呼啦——呼啦——”
风箱,发出,巨大的声响。
但,炉子里的火,却,时旺时灭。
“蠢货!用力!节奏!懂不懂?!”
老铁匠,毫不客气地,怒吼道。
李玄逸,何曾,受过这种呵斥?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他,下意识地,就想,催动法力,给这个无礼的凡人,一点颜色看看!
可是,丹田里,空空如也。
他,只是,一个,叫“石头”的,笨学徒。
……
夜里。
李玄逸,躺在,后院那个,堆满了杂物的,小柴房里。
身下,是几块木板,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
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霉味的,破棉被。
他,全身,酸痛得,像是要散架。
两只手,更是,磨出了,好几个,火辣辣的血泡。
晚饭,是,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和,一个,黑乎乎的,硬面馒头。
他,看着天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
想着,宗门里,那,仙气缭绕的洞府,和,灵气充沛的琼浆玉液。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想不明白。
大师姐,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
这,就是,修行?
这,跟道,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辗转反侧,心烦意乱的时候。
-
隔壁,老铁匠的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是老铁匠,和他,那个,腿脚不便的妻子。
“当家的,今天那个新来的后生,怎么样?”
“别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连拉个风箱,都教不会!”老铁匠,没好气地说道。
“你也别太凶了。我看那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像,穷人家的娃。怕是,家里遭了难,才出来讨生活。不容易。”
“哼!不容易?谁容易?明天,我让他,学着拿锤子。要是,三天之内,他连个钉子,都打不直,我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李玄逸,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更是,又气又恼。
可,就在这时。
他又听到,那个妇人,小声说道。
“当家的,你明天,去镇上,买点肉吧。”
“买肉干什么?那小子,又没工钱!”
“我看他,身子骨,太弱了。今天,拉了一下午风箱,脸都白了。”
“给他,补补吧。不然,我怕他,撑不住。”
老铁匠,沉默了半晌。
-
“知道了。”他,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柜子里,还有半块,我给他留的麦芽糖,你明天早上,给他泡水喝,能长点力气。”
柴房里。
李玄逸,彻底,愣住了。
他,蜷缩在,冰冷的稻草上,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个,对他,百般挑剔,恶语相向的凡人。
却,会在背地里,为他,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废物学徒”,着想。
这种,矛盾,而又,无比真实的情感……
是他,在宗门里,从未,体会过的。
他,看着自己,那双,满是血泡的手。
第一次,对自己,那,高高在上的骄傲,和,对凡人的不屑,产生了,一丝,动摇。